时隔数日，叶修和周泽楷再次来到地宫之下的洞穴中。不比初见时的冷清幽暗，洞穴里亮若白昼，人头攒动，大家分为几组，专心忙着手中的工作，不时低声讨论。阵法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总局特意调来了几架摇臂摄影机，方便随时调取细节。
叶修站在洞口处，平静地看着阵中心的龙骨。周泽楷则在一旁认真地观察他，随时准备着情况不对就把人带走。
青年的眼神实在太认真了，两个人离得又近，目光如有实质。叶修感受着自己与龙骨之间那缕若有似无的联系，被周泽楷盯得半边脸都要麻木了，着实无奈，微微侧头：“小周，不用那么紧张的。”
周泽楷“嗯”了声，却没有半分要挪开视线的样子，还是认认真真地观察他。
一看到他那纯良的小眼神，叶修就忍不住想揶揄对方：“我有那么好看吗？”
“嗯，”周泽楷和他四目相对，视线忽然下落到叶修的嘴唇上轻轻一触，呆呆地说，“很好看。”
叶修一愣，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行了，你看我都在这儿站了十分钟了，什么都没发生，上次就是个意外。走，过去看看老头子们。”
他迈步向研究阵法的那组人走去，耳中听到周泽楷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小周这两天好像有点反常。
要说的话，周泽楷虽然内向寡言，性格却并不是生人勿近的高冷挂，熟悉之后光看他的眼睛，叶修就能猜到他大致的想法。可是这两天，叶修却有些看不懂了。
特别是周泽楷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叶修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那双安静清澈的眼睛中多了点别的什么，又像在渴望着什么，让人想忽视都难。
“哎，叶修来了。”茅山派的掌门率先看到叶修，笑着招手，“身体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周围数人纷纷回头，叶修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没事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几位掌门和天师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旁，桌上堆满了各种古籍资料，阵法的各种局部图，还有演算的稿纸。桌子后方，靠着石壁立着一个黑板大小的电子触屏，上面显示着等比缩小的完整连环阵，每个都可以单独拆分出来放大分析，查看过往注释，显然比稿纸更为方便。但几位掌门都是上了岁数的人，总觉得触屏用起来不够得心应手，影响思路，因此此时触屏前只有张新杰和早一步下来的喻文州二人。
龙虎山掌门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他，上面记录了到面前为止各人负责的部分，思路、猜想和验证结果，还有目前经过多方验证，比较确定的结论。
“你先看看，有什么想法就告诉我们。”
叶修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仔细翻看起来。
法书似字又似画，自上古巫觋起源，数千年下来，时代更迭，如今已是体系庞大，形态万端，许多古老的法书早已失传，这也是为什么对连环阵的研究进展缓慢。一旦一处法书的释义出了错，那么整个阵法的推算都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可谓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到目前为止，连环阵中的九个阵法已解出一个半，隐隐指出剩下三样镇物所在，其中一个大致就在S市方位，一个在西南，还有一个只能推算出大概在南边。
果然是横跨九州，看来要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这两处都势必要亲自去一趟了。还有龙眼，不知道对刘皓公寓的搜查能不能找到线索，或许也该去一趟华中？
叶修继续往下翻，很快就被一行字吸引了注意力。
疑似锁魂阵？
锁魂阵有好几种，最出名的就是七煞锁魂阵，此外还有诸如五行锁魂阵、阴阳锁魂阵等等，目的都是将亡魂或生魂拘于阵中折磨摧残，直到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
按理来说，这么一个阴毒的阵法不该出现在这个以龙骨为镇物的连环阵中。叶修继续往下看，这个猜测是张新杰提出来的，原因是他在一个阵法中发现了和锁魂阵布阵极其相似的法书，但在关键的几处上却是大相径庭，看起来似乎是要聚魂。
聚魂……叶修想起那些牺牲了的前辈，但还是说不通。合力完成此阵可以说是大功德一件，而将有大功德的魂魄聚在阵中不入轮回，有违天道，与连环阵本身的目的相悖。
叶修拿着平板去找张新杰和喻文州，三人在电子触屏前点来点去，讨论得专注。这种时候就没凤凰什么事了，周泽楷自觉地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坐下。现在地下有网络了，他便一边打游戏，不时抬头看看叶修和龙骨，确认对方的安全。
正玩着，微信弹出一条通知，是陈果的。
陈果：哎小周，在B市怎么样啊？这两天降温了吧，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周泽楷：嗯，好。
陈果：你和叶修什么时候回来？
周泽楷：还不知道。
陈果：哦哦，我就是和你说一下，你的宿舍已经重新装修好啦，大部分的东西我都按你之前开的单子上买齐了，可以直接住。等你回来了记得来找我拿钥匙哈。
周泽楷看着这行字发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敲出一个：好。
陈果：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添的和我说！
周泽楷打了个“谢谢”，手指停住不动。过了一分钟，手机自动锁屏，屏幕反射在他眼中的光消失了，青年默默地垂下脑袋。
他都忘了，自己本来就只是借住在叶修那儿的。
电子触屏前的叶修放下抬了半天的手臂，转转酸痛的肩膀：“剩下这二十个我是真的解不出来了。”
张新杰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再端端正正地戴回去：“多谢，帮了大忙了。晚上我把这些发给师父，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张新杰的师父精通阵法，只是年事已高，卧病在床几年了，但老人家精神还不错，对这次不能前来帮忙大为遗憾。
喻文州看了眼时间，提议道：“晚上叫上王杰希，一起吃个饭？很久没聚了。”
“好。”张新杰点头应允，喻文州又看叶修，后者却看着角落的方向，像是完全没听到刚刚的对话。
角落的灯光略暗了些，周泽楷低着头，叶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青年的一双大长腿委屈地缩在身前，肩膀无精打采地垮着，整个人像只被抛弃的大狗狗，可怜兮兮的。
叶修记得凤凰头顶有两根长长的金红色翎羽，轻若流云，很有精神地飘在脑后。如果小周此时是凤凰形态，那两根翎羽想必也是失意地耷拉在身侧。
十分钟前不是还在沉迷手游无法自拔吗，怎么好好的又不开心了？心里想着，腿已经自发地迈了出去，带着他走到周泽楷面前。
“怎么了？”角落没有其他人，叶修借着自己身形的掩护，伸手揉揉青年的头顶，“小周？”
周泽楷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湿润的黑眼睛眼巴巴地仰视着他。
两个人之间姿势的高低差让这种眼神的杀伤力犹为巨大，叶修忍不住继续揉他的头发，看着周泽楷舒服地眯起眼，心头一软。
这小子，是在撒娇吗？
……还怪可爱的。
角落里气氛正好，另一边的张新杰轻托眼镜，问喻文州：“那位就是……”
“就是那位。”喻文州微笑着说。
叶修回来的时候，就见张新杰和喻文州都正看着他，一脸意味深长。
“文州，你刚刚是不是问我什么了？”奈何某人完全没有自觉。
“哦，说晚上叫上王杰希一起吃个饭。”
“好啊，吃啥？”
五个大男人，当然还是吃火锅最尽兴了。地点是王杰希选的，味道不错，周泽楷一边吃一边听那四人聊天，这才知道原来叶修被冯宪君邀请加入特管局后，最开始的职位竟然是负责培训新人的。
每个加入特管局外勤组的，都要被拎到总局来培训一个月，只有成功渡过魔鬼叶教官的九九八十一劫，才能光荣上岗。而王杰希、喻文州和张新杰等人，虽然都是正统道门弟子出身，也逃不过这魔鬼训练营。
难怪到处都有叶修认识的人，周泽楷看着聊得热络的四人，发了会儿呆，手指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又要了一瓶酒。
现在点单都是用手机小程序，周泽楷又全程安安静静地埋头吃东西，叶修压根没注意到异样。直到吃完饭，大家起身要走了，他才发现周泽楷的椅子旁边全是空酒瓶，起码有十来个。
而罪魁祸首脸色正常，眼睛明亮，双手放在大腿上，乖巧地看着他。
叶修和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太确定地问：“小周？”
“嗯。”周泽楷起身向他走过来，步伐平稳，看起来不像是醉了。叶修放下心来，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喝了那么多，酒量这么好的啊？”
自打周泽楷来到华东办事处，叶修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酒，这酒量，估计能喝倒两个老魏了。
周泽楷笑了笑，没有说话。直到回家，他都是安安静静的，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叶修一路都留心着，此时拿出钥匙开门，一边怀疑地回头瞅他：“小周，你真的没醉吧？”
“没有。”周泽楷低低应道。
然而钥匙刚插进锁孔，叶修就感到右肩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了上来。紧接着胸口一紧，一双手臂从后结实地搂住了他。
背后贴上温暖的热度，叶修顿时停住动作：“小周？”
“……没有醉。”周泽楷含糊地说着，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叶修：“……”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