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好像有那么点尴尬。
不怪叶修识妖不清——他接触过的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现在人间活跃的大部分妖，年龄都在一百岁以内，再往上到两百岁也顶头了，而且那些都是十足的老油条，满眼写的都是精明。
五百多岁的妖，至少叶修是第一次碰到，这往回一算，得是明朝就出生了吧？估计也就比故宫年轻一些。要换成是物件，已经是实打实得进博物馆的古董了。
更别说，周泽楷可是凤凰啊！
传说中和龙比肩的瑞兽，在华夏更是家喻户晓。自上古至今，灵气逐年枯竭，许多上古大妖都已早早陨落，只留下一纸记载。就连作为华夏民族代表的龙，据说也在几百年前彻底销声匿迹。凤凰一族却因为早早就隐居山林，才勉强得以保存至今。不夸张地说，别说是进博物馆了，周泽楷就是被供奉起来也不为过。
这么一想，面前纯良的新同事似乎放出了国宝级的金光，那声“小周”就显得更虚了。
但叶修是谁，凭一己之力把心虚两个字踢出华东办事处的男人，此刻依然泰然自若——反正对方看起来也不在意。
周泽楷还真不在意。成功找到组织，他终于松了口气，有些惭愧地低头看脚尖：“迷路……所以迟到了。”
到底没好意思说，刚下山的时候被人间日新月异的各种高科技和壮观的基建设施吸引了注意力，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方向。
他比叶修高一点，低头的时候露出蓬松柔软的发顶和微微发红的耳尖，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乖巧。
叶修笑道：“没关系，能平安到达就好。那什么，虽然你已经认出我了，还是简单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叶修，华东办事处的处长，也是外勤组的组长。楼下还有几个组员，下去认识一下？”
周泽楷点点头。
叶修将千机伞背到肩上，正寻思着是走楼梯还是用符咒御风下去，后腰忽然感到一股暖意，也不见周泽楷用了什么力气，只是虚拢着他的后腰，两个人就轻松浮空了，乘着风徐徐落到了地面。
叶修：“……”
五百年的妖，果然不一般。
楼下的外勤组员们刚把猲狙和俎鬼捆做一堆塞进押妖车，正清理现场痕迹，此时全都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叶修身侧的青年。
“老大，这个人也要抓吗？”包子跃跃欲试地掏出了一根捆仙索。
“……包子把东西收回去。”叶修扶额，“介绍一下啊，这是我们的新同事周泽楷，就是前两天我告诉你们总局调过来的新人。哦，虽然调令是总局发的，但是小周刚来人间不久，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大家多照顾照顾他。”
周泽楷露出一个腼腆却很友好的笑容：“大家好。”
“你好！”“新人好啊！”“哈啰~”众人纷纷热情地和周泽楷打招呼。
包子摩拳擦掌：“哦！原来是新人啊，那么就让我来教教你新人的规矩吧！首先——”
“哎哎包子，小周情况有点特殊，我来带就好。”叶修赶紧打断他，这么金贵的凤凰要是被包子的神逻辑带歪了，那他责任可就太大了，“这是包子包荣兴。”
叶修又挨个指过其他人：“刚刚扮诱饵的是苏沐橙，还有唐柔、乔一帆和安文逸。除了我们几个，外勤组还有几个轮休的，等他们来上班了我再给你介绍。其他组的人，比如后勤、档案管理那些，以后遇到了我再一一给你说。”
周泽楷又点点头。
“时间也不早了，再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回去吧，一会儿雨又该下大了。”
大伙儿应着，散开收尾。叶修冲周泽楷招招手，带人上了停在另一条小路上的外勤车，从补给箱里拿了瓶矿泉水给他：“这一路过来很辛苦吧？这两天就给你安排些简单的入职培训，好好休息，适应适应人间的生活。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如果我不在，找外勤组随便谁都行，他们都很热心——呃，有个叫莫凡的就算了。”
周泽楷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呆呆的。
叶修笑着解释道：“小周好像话很少啊，那个莫凡话比你还少，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对了，你住哪儿？我们一会儿先把你送回去，明天上午你再来报道就行。”
住哪儿？青年漂亮的眼睛又眨了眨，眼底浮上一抹羞赧：“就……路边。”
见叶修一脸不敢置信，他赶紧补上一句原因：“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也不该露宿街头啊！这可是凤凰啊凤凰，哪有凤凰蹲桥洞底下的道理？这要是被老冯知道了，华东办事处全体员工的年终奖就该打水漂了。
叶修心口隐隐作痛，暗叹这新同事不得了，见面还没一个小时呢，竟然让自己仅存的一点良心抽痛了两次。
“……算了，等会儿回去我先帮你办身份证明给办了，然后带你去宿舍。刚好上周搬出去一个，空出来一间。明天去银行办开户，办手机卡，还要添置生活用品……还好最近不太忙，排得出时间。”
周泽楷听得云里雾里，除了手机两个字基本没明白，但知道叶修这些安排都是照顾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里不由得暖呼呼的。
长老说得对，虽然人间复杂险恶，常有不谙世事的妖被骗，好人还是很多的。
不多时，其他外勤组员都回来了，两辆车押着猲狙和俎鬼离开了小巷，往S市中心驶去。出完夜勤大家都累了，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地休息，只有周泽楷精神奕奕，一会儿看看窗外繁华的夜景和闪烁的霓虹灯，一会儿又好奇地研究车载GPS的导航界面。
那双闪烁着求知欲的清澈眼睛，副驾驶上的叶修从倒车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只小凤凰一点儿也没有那些大妖的世故和拿乔，街边都睡得下去，真是接地气得很。
车子开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作为一个隐藏于公众视野后的特殊部门，“特殊居民管理局华东办事处”这样的门牌自然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挂在大门旁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小众又专业的国家XX办事处的幌子。
办事处不大，院子里统共也就两栋楼，前面一栋办公，后面一栋是宿舍、食堂还有其他用途，都只有五层楼高。大门有门卫值班，还设置了结界，车子刚靠近，周泽楷就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抬头望车顶，过了几秒又看脚边。地下还有更大更强力的结界，而且不止一个。
这办事处看起来朴素又不起眼，内里竟然还藏了不少玄机。
车停了，大伙儿原地解散，犯妖押到地下的看守所等待明天审讯，其他人回宿舍，周泽楷则跟着叶修进了办公楼。
夜深人静，办公楼静悄悄的。叶修点了根烟提神，登入内网帮周泽楷办身份登记，随口问：“饿不饿？这个点可能没有外卖了，要不给你冲个泡面？”
周泽楷对泡面相当有兴趣——他现在对什么都挺有兴趣的，可是看看叶修带着些疲惫的脸，还是摇了摇头。
“很快就好了，你的档案总局那边已经建好了，我们这边导入核实就行。”叶修运指如飞，三两下就搞定了内部流程，然后带着周泽楷到了二楼的设备室。
拍了证件照，办了特殊居民身份证，又办了工卡，最后还剩一道妖力登记的程序。
“妖力登记？”周泽楷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就像我们人要登记指纹，因为妖有变换外形和身份的需要，所以你们不录指纹录妖力。很简单的，看到这个玻璃球没有，手按上去，往里面打一道妖力就可以了。”
眼前的仪器看起来和路边的取款机差不多，键盘部分则被一个玻璃半球体取而代之。周泽楷按住玻璃球，不太确定地问：“这样？”
“对，就用你平时的力量，不用特别使劲，等这个灯变成绿色就可以停了。”
周泽楷点点头，手下的玻璃球感应到妖力注入，开始微微发亮，继而光芒大盛，然后在二人谁也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突然裂成了几瓣。
这还不算完，原本低声嗡嗡运转的仪器也跟着发出一声微妙的短路声，所有亮着的信号灯同时熄灭，散热口冒出一丝青烟。
叶修：“？？？”
周泽楷保持着右手悬空的姿势，茫然地看看仪器，再看看叶修，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空气中一阵长久的静默，过了半晌，叶修终于没忍住，扶着报废的仪器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男人笑得烟都快夹不住了，眼中满是笑意，还不忘冲青年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五百年的凤凰！
“对不起……”周泽楷默默收回手，羞愧地低头认错。
员工守则第四条，爱惜公物和各种设备，他第一天就没做到，呜。
瞅着青年又变得红通通的耳尖，叶修体贴又艰难地收住笑，抬手拍拍周泽楷的肩：“不怪你，是我没想到，应该让你轻点的……噗，真没事儿，仓库里还有台备用的，不影响。再说这台也上岗五六年了，也该换了。”
周泽楷仍是郁闷地低着头，叶修见状弯起眼睛：“真的没关系。你看，你是第一次来人间，我也是第一次有凤凰来当同事，咱们都没经验，互相包容下，嗯？”
男人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的余韵，略微沙哑，却很温柔。周泽楷抬起眼与叶修对视片刻，抿了抿唇，也笑了。
“好。”
尴尬的气氛消失无踪，见叶修向自己伸出手，周泽楷回忆着人间礼节，正要回握，就听男人揶揄道：“这回记得轻点哦，哥这手可比仪器娇弱多了。”
周泽楷：“……”
“哈哈哈，开玩笑的。”叶修握住他的手，笑着轻轻晃了晃，“欢迎入职，小周。”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