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宪君给叶修安排的住处在军官宿舍区，待遇和他恢复的少校军衔相当，是个带浴室的单人间。隔着一座小花园则是周泽楷的宿舍楼，四人一间，他的三名新室友还未到位，房间里空荡荡的。
周泽楷认真地把身份证明封进文件袋，锁进柜子里，钥匙贴身收好。叶修站在他身后看他收拾，随口问：“如果让你和方锐魏琛他们住一间，你能行吗？”
青年想了想，点点头。自打那天跳下飞机去找叶修开始，他的睡眠质量就缓慢地好转，现在已经很少做噩梦了，也不会因为叶修以外的第三人在场而无法入睡。
“那行，回头我和小赵说一声，你跟他们住一间我也放心。”叶修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用急，慢慢来就好。”
我会陪着你——这句话叶修没说出口，但周泽楷感觉到了，笑着垂眼应了声。
两个人又去了一趟后勤处，把必备的生活用品领了，这才坐上接驳车，前往被收容民众的居住区。
渚碧礁现在被临时划分为两个区，相比属于军区那部分的严肃有序，以及因为大部分士兵们都在外进行搜救任务造成的安静，居住区这一片可就热闹多了，路上随处可见人影。远远地，叶修就看到苏沐橙站在树下，踮着脚向这边张望。他按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向她挥挥手。
“终于来啦！”苏沐橙雀跃地冲身边的同伴招手，车子刚停稳，就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包围了：“叶修！”“小周！”“老大！”“叶修前辈！”中间夹杂着一声满是沧桑的“老叶”。
“咦，你们怎么会碰到一块儿？”叶修跳下车，看到和苏沐橙陈果她们站在一起的方锐和魏琛，有些意外。
魏琛：“昨天晚上碰上的，包子就住我们隔壁。”
叶修笑道：“正好找你们有事，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他把冯宪君交给他的任务说了，方锐和包子毫不犹豫地应了，魏琛想了想后点了头，苏沐橙和唐柔商量了几句，也答应了。
叶修最终确定了一份十人的名单，中午交给冯宪君，下午就受到通知说手续齐全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将是系统的体能技术训练，枪械训练，以及团队配合训练。看时间也不早了，叶修干脆让大伙儿就地解散，明天早上六点准时集合。
吃完晚饭，苏沐橙等人便准备回去收拾一番，今晚就搬进军区宿舍。每个人分到的生活用品都是一样的，个人物品寥寥，一趟就可以搬完。剩下不用挪窝无所事事的周叶二人，叶修便提议散步消食，顺便和周泽楷商量下明天的训练安排。
两个人绕着军区宿舍外围的道路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溜达了两大圈，第二圈快结束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说是意想不到，倒也没那么意外，毕竟呼啸特战队也驻扎在渚碧礁，遇到刘皓也是迟早的事。
两人几乎同时看到对方，叶修还没什么反应，刘皓已经大老远地堆起一脸虚伪的笑，快步走到他面前：“哟，这不是叶哥吗？昨天就听说您老人家到了，咱们有半年多没见了吧，怎么样啊？都还好吧？”
叶修笑了笑：“还行吧。”
周泽楷微微皱眉，沉默地站在叶修身后。刘皓看了他一眼，没放在心上，继续问叶修：“我还听说，你带了个十人的特别行动小队，其中一半还是平民哪？哎叶哥，这队伍可真是不好带啊，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一定告诉兄弟，千万别客气。”
刘皓大概是刚从行政楼汇报任务出来，身上还穿着迷彩服。叶修看了眼他的领章，是和自己平级的少校。
原来是升军衔了，难怪。叶修不以为意，平静地说：“好啊。”
眼看刘皓那打着寒暄名义的讽刺没有停止的意思，周泽楷先不耐烦了。他轻轻拉了下叶修的衣角，有些委屈地说：“叶修。”
刘皓仿佛这才看到他，笑道：“失礼失礼，看到叶哥平安无事我太高兴了，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刘皓，呼啸特战大队的副队长，叶哥，这位是？”
叶修看了看闷闷不乐，眼中写满催促的周泽楷，微微一笑：“你可以去问问老陶，他认识。”
说完，也不等刘皓反应，叶修便晃悠悠地走了，周泽楷提步跟上，一边还回头冷冷地瞥了刘皓一眼。
两人的身影很快远去，刘皓站在原地，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白天他从陶轩那里得到消息，出于某个原因，叶修自愿销毁当初带走的两份名单。
这样一来，他当初参与情报买卖，以及跟着陶轩瞒报任务中抓捕的敌方人数，将小部分人送去进行实验的事，等于失去了直接证据。
陶轩私下参与丧尸病毒研究和人体实验，导致嘉世几近全灭的事，自有陶轩背后的人帮忙压着，按理说，他应该已经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了。
但这远远不够，他一开始想毁掉的，就不止是那两份名单，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在微草的眼皮底下安排一场人为的车祸，想要置叶修于死地。
谁能想到叶修竟然逃出去了，而且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简直阴魂不散！
只要叶修捏着他的把柄一天，刘皓就坐立难安。自己未来的光明大道上，叶修就是那块碍眼的挡路石。
不过一次意外失败，总不会第二次也失败吧？
刘皓冷笑一声，随即阴沉着脸迈开步子，身影渐渐融入阴影中。
周泽楷又回头看了眼，确认刘皓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才问叶修：“他是谁？”
“人家不是自我介绍了吗，呼啸副队长。”叶修找了个偏僻的凉亭坐下，摸出从魏琛那儿分来的半包烟，美滋滋地抽了起来，“以前嘉世的。”
“不是问这个。”周泽楷不满地看着他。
刘皓和陈夜辉诬陷他那点破事儿，不说方锐了，连魏琛和苏沐橙都知道，告诉小周也没什么。叶修寻思着，便说得详细了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有些矛盾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都是日积月累。后来发生了某件事，这个涉及机密，不能说。总之就是他干了几件蠢事，被我发现了，唔，就那样了。”
叶修说得含糊，一个是因为确实涉及机密，另一个也实在是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好说的，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反正已经是今天这个结果了，老纠结过去没什么意义。
情报买卖姑且不谈，人体实验绝不可能是陶轩凭一己之力搞出来的，背后涉及到了军方内部不同势力的博弈，所以当初叶修早早就把消息透露给了冯宪君。
周泽楷却是一点就透。他本来就对委托暗杀任务的人、以及叶修突然退役的原因抱着怀疑，结合刚刚刘皓那小人做派，再猛然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魏琛时，对方说的话——
“怎么就被刘皓给诬陷进去了”。
诬陷？
叶修正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就见周泽楷唰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哎哎，干嘛去？”叶修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人都走没影儿了。”
周泽楷胸膛起伏，显然是气狠了，叶修严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松了手，明天就得去海底捞刘皓了。
“回来回来，忘了自己还在观察期啊，别闹。”叶修咬着烟屁股，双手扶在周泽楷肩上，把人按回椅子上坐下，“打架斗殴要关禁闭的。”
叶修越不把刘皓当回事儿，周泽楷就越气闷。
那算个什么东西！
叶修一看哄不好了，想起小周的臭脾气，连忙转移话题：“不气了，乖啊，不值得浪费时间。哎怎么还想去找人，你这脾气，难道以前碰到类似的，全给揍了？”
周泽楷似乎很奇怪他为何多此一问，用力点头。
叶修：“……真的全揍了？”
“嗯。”揍得妈都不认，周泽楷想了想，又老实地补充了一句，“孤儿院的不算。”
“孤儿院？”叶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唔，不想说就算了。”
“没事。”周泽楷握住他的手腕，示意叶修在自己身边坐下，“想听？”
叶修犹豫片刻，点点头：“想。”
对于周泽楷的过去，叶修一直秉持着对方不提自己就不问的原则，谁还没个过去呢？当然，他私下也有猜测，毕竟一个正常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可能是个黑户口。就算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在被领养，或是因为年龄关系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也会得到正式的身份。
黑户口这三个字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太多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无奈和痛苦。
然而真的听到周泽楷说出口，叶修又是另外一种心境了。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听着对方缓慢又简短地说了一些过去的事，从孤儿院到流浪街头，再到成为佣兵，二十余年光阴里的所有种种艰难和沉重，都被浓缩成了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似的。
周泽楷不是不在乎那些过往了，却也没把它太当一回事。对他而言，那些过往塑造了今天的他，而如今的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了不用为了无法改变的过去怨天尤人的地步。
既然如此，何不往前走？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叶修忽然觉得面前的人离自己很近。透过那张好看的皮囊，他触摸到了一个温暖坚韧的灵魂，闪闪发光。
而这个越过重重防守，窥探这部分曾经弱小、挣扎的内心的特权，全世界那么多人，周泽楷只给了他。
叶修下意识地蜷起手指，胸口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鼓噪，心脏跳得急促又失序，因血液加速流淌而些微模糊的视野中，周泽楷温柔沉静的脸却分外清晰。
他看着周泽楷柔软红润的嘴唇，以及饱满的唇珠，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大概又是从苏沐橙看的电视剧里听来的——这个唇形，很适合接吻。
“叶修？”大概是叶修的目光太专注，周泽楷被看得脸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他一声。
“啊？”叶修猛然回神，心虚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周泽楷嘴唇上撕下来，干咳一声，“嗯，听着呢。”
夜色迷人，月色醉人，难怪都说花前月下适合搞对象……叶修发现自己又走神了，赶紧找补，在周泽楷头上揉了两把，试图打破莫名的柔光滤镜。
周泽楷被他揉搓得眼都眯起来了，一脸餍足。他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嗓子都有些哑了，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回去多喝点水，”叶修站起身，“沐橙他们应该也差不多好了，走吧。”
周泽楷还握着他的手腕，随着起身的动作手顺势滑下，握住了叶修的手，原本打算轻轻捏一下就放开，男人却在一瞬迟疑后，反手握住了他。
周泽楷：“！！！”
叶修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周泽楷呆呆地被他牵着，脚下踩的不知是棉花糖还是云朵，总之轻飘飘软绵绵的，走出几十米才反应过来，嘴角越翘越高。
靠近宿舍楼，人变多了，两个人默契地松开手，手心各自一层薄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色令智昏……叶修一边反省着，一边推开自己宿舍的门，忽然发现周泽楷竟然还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回头问：“怎么了？你不是住对面——”
周泽楷飞快地扫了眼走廊，确认四下无人，直接把叶修推进了门内。
门“砰”一声在二人身后关上，叶修被周泽楷堵在角落里，一句“小周”还没出口，就被吻住了。
灯还暗着，屋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和月光，除了两双紧挨在一起的野战靴，什么也看不清。
许久，角落里交叠的人影动了，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间或交杂着温柔的啄吻声，很快，略高一些的人影又低下头。
“够了没……嘶，不要咬，明天怎么见人！”再三尝试后，叶修终于成功推开一进屋就开始耍流氓的人，用力抹了抹嘴。手背上湿漉漉的，脸红到了脖子，还好黑灯瞎火给他强行挽了尊。
周泽楷低笑一声，略微沙哑的鼻音十分勾人：“晚安，叶修。”
然后在叶修要把他拍出门之前，一溜烟跑了。
叶修：“……”
他也懒得开灯了，黑暗中直接往床上一扑，等待身体里流窜的燥热平复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确实很适合接吻。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