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低叹一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未让他感到一丝轻松。他倚着门框，揉了揉眉心：“让小安去看一下吧。”
苏沐橙应了，没过多久，又和安文逸陈果一起上来了。放了两张行军床的房间立马显得逼仄，周泽楷站起身，识趣地想退出这场明显属于“自己人”的谈话，被叶修一拽衣摆，又坐了回去。
“怎么样？”叶修问安文逸。
安文逸推了下眼镜，道：“不是咬伤，但伤口确实被感染了，伤在大腿内侧，可能是跌倒的时候刮蹭到沾了丧尸体液的锐物。我问了她妈妈，两个人都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受伤的。伤口周围发黑，体表温度偏高，心律偏快，还有头晕体乏，估计24小时左右就会丧尸化。”
这些日子，兴欣收容幸存者时也有过几例已被咬伤的情况，安文逸早已积累了经验。以往，他下达诊断并报告给叶修后，由叶修来出面说明，并将被感染者——无论是自愿还是强迫的——隔离到单独的房间，每三个小时检查一次。一旦被感染者丧尸化了，也由叶修来善后。
这还是第一次，被感染的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大伙儿的心情不免沉重许多，待安文逸说完，屋里一片沉默。
苏沐橙道：“她妈妈——忘了说，这一家三口，男的叫陈建章，女的叫庄慧兰，那个小姑娘叫陈窈。庄慧兰好像已经猜到了，对我们很防备，拒绝离开她女儿身边，一定要和她待在一起。”她看着叶修，为难道，“如果我们要隔离陈窈，庄慧兰那边……”
叶修：“她爸怎么说？”
“她爸爸知道她受伤了，但是不知道情况严重，我也还没告诉他。”苏沐橙微微皱眉，“而且我觉得，他和庄慧兰之间关系有些紧张。”
她看向叶修，陈果和安文逸也看着他，没有人说话，但三人眼中写着一样的疑问，这问题只有叶修能回答。
“我去吧。”他起身下楼，就在临时检查室把陈家三人集合到一起，说明了情况。
比起陈建章的茫然，庄慧兰的反应直接而激烈，大喊大叫着说她女儿没事，只是小小的擦伤，绝对不可能变成丧尸。她拒绝将女儿隔离，对叶修破口大骂，说他是临时反悔的无耻小人，不想收留他们了，才编出这么个理由，要赶他们一家人走。
叶修一言不发，庄慧兰就骂得更大声了，令人大脑充血的辱骂接连不断，尖利刺耳的女声隔着门板也一清二楚。守在门外的周泽楷皱眉，伸手去拧门把。
门被叶修锁上了，周泽楷微微眯眼，掏出后腰的手枪，对着门锁就是两枪。
枪声震耳欲聋，成功把门内的人吓住了，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周泽楷在门外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中冷漠地推门而入，将门页在身后合上，自己往门上一靠，跟一尊黑脸门神似的，煞气十足。
叶修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反而是庄慧兰被青年冰冷的视线盯着，再开口时明显恢复了几分理智，声音也软了下来，带上几分哀求：“窈窈真的没事，如果你们……没办法收留我们，我们可以走……我们、我们……”
陈窈咬着嘴唇，满脸泪痕，倔强地抿着唇。庄慧兰揽着她的肩膀，红着眼眶恳求道：“谢谢你们之前救了我们，以后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抹了把眼眶，拉着陈窈要走，被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陈建章用力拦了一下：“走，走去哪儿？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门外都是丧尸，出去就是死，你还想去哪儿？”
庄慧兰瞪着他，顿了几秒才挤出一句话：“你不想和我们走是不是？”
陈建章避开她锐利的视线，不耐烦道：“不是这个问题！”
庄慧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就是不想走！你宁愿他们把窈窈带走，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短命鬼！窝囊废！”
“你有本事，你要强，你他妈出去被丧尸咬啊？”陈建章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吼道，“我是不想送死！”
“那你就看着窈窈去死？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趁机甩脱我们娘俩儿，好跟着那个贱货去过日子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陈建章：“你是不是有病？你提她干嘛？不要在窈窈面前说这些！“
庄慧兰：“这时候想起来要脸了？你开房开到家门口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要脸？我呸！”
两个人越吵越激动，陈窈捂着耳朵缩在一旁，无声流泪。
叶修在心里暗叹一声，走到陈窈身边，轻轻拍拍她的头顶，向周泽楷使了个眼色。
青年点点头，一步上前，拎小鸡仔似地抓住陈建章的后领，直接把他丢出门外，再次把门关上。
夫妻俩隔着门板仍在大吵，后来约莫是陈建章被强行架走了，门外突然安静下来。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庄慧兰呆立半晌，回到陈窈身边坐下，眼眶里满是泪水。她带着几分歉意，无助地抱着女儿的肩膀，二人低声哭泣着。
叶修在她们不远处坐下，耐心等着哭声渐低，才开口道：“我不会让你们离开兴欣的，外面太危险了，出去就是送死。”
庄慧兰抬头，迷茫地看着他，手下意识地搂紧陈窈：“我不会和窈窈分开的……”
“那我只能把你们两个一起隔离。”叶修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放心，我陪着你们一起。”
周泽楷猛地站直了：“叶修！”
叶修头也不回，只做了个简单的制止手势，继续对母女俩道：“跟我上楼吧，我先让老板娘她们给你准备点吃的。”
庄慧兰哽咽着，低声应了。叶修把二人送到楼上的隔离室，按安文逸的嘱咐又给陈窈测了一次体温。或许是因为刚刚情绪太过激动，她的感染症状恶化得很快，这会儿眼底已经有了淡淡的黑影，眼白也显得有些浑浊。
“没事的窈窈，不会有事的，乖……”庄慧兰轻声安慰着躺在床上的陈窈，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不会有事的，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叶修关门出来，兴欣众人都等在门外，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陈果都快哭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烧到38.2了。”叶修将测到的体温报给安文逸，压低声音，“可能撑不了24小时，最多到明天中午。”
“……我去给她找点止痛药。”安文逸别开脸，匆匆下楼。
“我去给她煮点粥，发、发烧了吃点清淡的。”陈果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跟着下楼了。
叶修：“陈建章呢？”
“被包子敲晕拖走了。”苏沐橙道。
叶修苦笑，正要再问，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热度，是周泽楷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周？”叶修转头，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拉扯着，直接被周泽楷拉回了房间。
身后传来一声砸门的巨响，震得叶修耳膜嗡嗡作响，天花板疑似落灰。他不禁咋舌，小周这脾气可真够大的。
周泽楷就站在他面前，板着一张俊脸，抿唇皱眉，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看。距离太近，平时忽略不计的身高优势此时化为了压迫感，如果换一个人，被周泽楷这么面色不善地横眉冷对，可能已经腿软了。
但叶修分毫没感到紧迫，还有闲心思考着是先该安抚，先解释，还是先哄呢？他选择困难，在周泽楷越来越黑的脸色中，赶紧先挑一句开口：“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
周泽楷重重哼了一声，叶修心想坏了，不是这句。他绞尽脑汁，平时巧舌如簧的口才这会儿破天荒地下线了，毅然选择了先哄：“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泽楷这回不哼了，但也没理他，坐到床沿继续生闷气。
叶修摸摸鼻子，挪到周泽楷身边坐下：“小周……”
周泽楷把头扭到一边。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叶修有些纳闷，戳了戳周泽楷的手臂：“小周。”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换我去。”
“不行。”叶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周泽楷彻底黑了脸，连后脑勺都能看出“不高兴”三个大字。
“换你去干嘛？”叶修不解，“这事儿根本吃力不讨好，等陈窈变成丧尸了，不出手不行，但是庄慧兰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
叶修说到一半，忽然悟了，讪讪地闭上嘴。
庄慧兰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杀，尽管那已经是一具丧尸，没有记忆没有感情，只剩下袭击人类的本能，对庄慧兰来说，那仍是她生养了十五年的女儿。
救了她并不会换来庄慧兰的感激，反而不得不背负一个母亲的怨恨，还要被自责感、内疚感和无力感挨个袭击一遭。
叶修知道这不是最优选择，但这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最好。他压根没想过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无论是应变、抗压还是自我调节，兴欣的其他人毕竟原本都只是过着正常生活的普通人，缺乏经验，不足以应付这一切。
除了周泽楷。
他和叶修是兴欣唯二可以处理这件事的人，男人却毫不犹豫地把他撇除在外，就像在医院时，叶修头也不抬地让他在紧急情况下优先撤离。
那时候，周泽楷只是感到不赞同，现在则是一肚子窝火。他自己也说不清，是生气叶修不信任他多一些，还是生气叶修把他和其他人一样居于保护位置多一些。
叶修原本以为周泽楷只是不高兴他的选择太冒险，且未经商量，太过独断，这会儿才咂摸出深层意味，蓦地心头一软。
“小周，”他冲着周泽楷固执的后脑勺，声音略微沙哑，“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觉得你处理不了……”
见周泽楷还是不肯回头，叶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话语中的笑意：“……你就这么担心我啊？”
周泽楷听他语气不对，扭头一看，叶修笑得眉眼弯弯，又是得意又是愉快，一点也没有道歉反省的诚意。
周泽楷气结：“叶修！”
“好了好了，我错了，当时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一看小周要炸了，叶修立马端正态度，“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但是这次真的不行，你刚刚那两枪把人家都吓傻了，现在再进去，这个……得把人吓哭了……噗……”
周泽楷：“……”
青年面无表情地想，上一个敢这么不正经，这么嬉皮笑脸地调戏他的人，后来被他揍得妈都不认，猪头脸一周都没消肿，从此大老远的看到他就绕道。也就叶修，屡次三番，仗着自己……仗着什么呢？
周泽楷一时想不出来，更加气闷。
恰好唐柔来敲门，说晚饭好了，已给庄慧兰她们送过去了。陈建章还晕着， 有包子看着，让周叶二人下去吃饭。
现在人多了，陈果便把大桌吃饭改成了单个的饭盒。苏沐橙抱着自己那份饭盒，正要去找唐柔，见叶修一个人在角落坐着吃饭，跑过去坐下：“怎么一个人？小周呢？”
叶修轻咳一声：“不知道又跑去哪儿了。”
“惹他生气啦？”
“好像有一点。”
苏沐橙咬着筷子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生气是应该的，我也挺生气的。”
叶修没想到连苏沐橙也这么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诚恳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好吧，原谅你了。”苏沐橙大大方方地一拍手，嫣然一笑，“道歉对小周不管用吗？”
叶修无奈：“脾气可大了，哄不回来。”
“要我给你支招么？”
“要的要的。”叶修连忙点头。
苏沐橙冥思苦想半天，最后一摊手：“不行呀，我能想到的都是电视剧里女主角哄生气的男朋友的，要听吗？”
叶修：“……”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