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白光散去，露出混沌面带惊愕的脸。它借由幻境布下了重重杀局，眼看就要成功了，竟然被一只凤凰坏了好事！
大势已去，再无后手，还是先走为妙。离开的念头还未在混沌脑中转完，胸口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它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发现这具人类的身体被一把银色的长矛贯穿，长矛的另一端正握在叶修手里。
矛尖带着天雷，直击心脉，再多拖一刻，它就会和刘皓的身体一起被天雷劈成焦炭。混沌当机立断，舍弃了刘皓的身体，一股黑气从刘皓天灵盖处飘出，霎时失去了踪迹。
叶修收回千机伞，刘皓的尸体便噗通倒在地上，全身立刻爬满暗红色的尸斑。他茫然地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到尸身旁的两个小袋子上。
是周泽楷的乾坤袋，还有他从不离身的，装着龙鳞的锦囊。
看着那两个被主人遗落在地的东西，叶修晃了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老叶！”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呼唤，是黄少天带着喻文州赶到了。
蜃一死，各处的大雾就同时消失了，彼时喻文州的小队才刚进他们负责的村子没多久。发现雾散了，喻文州连忙联系其他两个小队，其他人都无恙，叶修和周泽楷却处于失联状态，于是黄少天直接用妖力带着他飞了过来。
两个人落到叶修身边，只见周围一片狼藉，祠堂被两只妖兽的尸体压坏了大半，刘皓死了，到处都不见周泽楷的踪影。
“老叶，你怎么了？！”喻黄二人都发现了叶修的不对劲，上前去扶他，“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周泽楷呢？”
叶修单手撑着千机伞，垂着头没作声。喻文州不放心地弯腰低头去看，却见叶修表情空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嘴唇被血染得深红，眉心一抹妖异的红色，竟隐隐有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之兆。
“叶修前辈！”
叶修确实没听到喻文州和黄少天的声音。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内伤过重，全身没有一处不痛，晕眩、恶心、耳鸣轮番上阵，却还要撑着一口气不能失去意识。
脑子被疼痛凿钝了，只剩下一线清明，紧紧吊着他的一丝执念。
他要救小周。
叶修握紧千机伞，吃力地抬起头，对上黄少天和喻文州满是焦急的眼睛。
“……我没事。”叶修咳出一口血，缓缓坐倒，将千机伞放在自己腿上，轻声说，“我要开天眼，你们帮我守一下。”
“开什么天眼，你现在这个样子再开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黄少天认识叶修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狼狈虚弱的模样，是真的着急上火，“老叶！”
叶修没应，伸手摸索到乾坤袋，确认龙眼安然无恙地被保存其中，略微放心。他随手塞了颗丹药，随即闭上眼，一天内第三次打开天眼。
凡人的寿数早就记在了生死簿上，阳寿到时，便该由阴差领着魂魄去地府报到，正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妖却不一样，只要妖力深厚，顺应天时，活个几百上千年都不是问题，自然没有寿数一说。除非是像九婴这样妖丹破碎死透了，否则凤凰玄武一类的瑞兽，本身已有天道气运的偏爱，若是一时神魂消解，只要能赶在彻底化为灵气回归天地之前，将之神魂收聚，便有一线生机。
这是叶修很久以前在不知哪本古籍上读到过的，当时只是惊叹于人妖之别，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用得上。
脱离了幻境死气的阴阳两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灵气流动中，无数团小小的、明亮的光云正绕着他静静旋转，散发着让叶修熟悉的温暖气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不断有微弱的光芒自光云边缘逸散消失。用不了多久，最多半个小时，这些光云就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小周……”叶修喃喃出声，灵识因希望而不住颤抖——还来得及！
周泽楷的神魂尚在，只不过漂浮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按照那古籍所说，他得先找到某样留有周泽楷神魂碎片的物件，以此为根基，将夹缝中的其他碎片唤回。
下一步就该是去找这物件，叶修却是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周泽楷曾做过这方面的准备，而乾坤袋里正好有线索。如果没有……
这一辈子没怕过什么的叶修第一次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正要关上天眼，灵识扫到地上的一团光云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团光云动也不动，安稳地落在地上，明显比其他光云要亮上几分，而且竟然没有要消散的迹象。
那是什么？叶修凑过去，轻轻用灵识碰触它，确认气息是属于周泽楷的没错。
他又循着灵气的流动看向周围，清晰可见千机伞和乾坤袋两样法器映射下的灵气痕迹，那么按照他的记忆，这是……龙鳞。
龙鳞里竟然封印着周泽楷的一片神魂。
叶修猛咳两声，倏然睁眼，眼前却是一片血红的雾，什么也看不清。
“叶修前辈！”一旁传来喻文州忧虑的声音，“你损耗过度，不能再用天眼了。”
眼下没有镜子，叶修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多么令人担心。他的一双眼睛红肿着，狰狞的红血丝爬满眼白，仿佛下一秒那些血丝就会爆开，让血从眼角淌下来。
“没事的，我心里有数。”叶修平静地说。他内伤虽重，但到底已经吸收了龙骨，又服了大补的丹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等眼里的血丝略微褪去，能勉强看清了，叶修拿起锦囊，将龙鳞倒在手心，心中百感交集。
周泽楷曾说过，他的记忆缺少了一段，长老怀疑是被龙君特意封印的，没想到竟然是被封印在了这片龙鳞中。记忆和神魂本就互为依存，封印一段记忆必然会留下一片神魂。龙鳞中的封印连凤凰长老都无法破解，想来龙君当初只是单纯为了封住周泽楷的记忆，却不想几百年后，这成了叶修救回周泽楷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自有命中注定。自己当年所说的，和小凤凰将来有些因果，会是应在今日之事上么？
他将龙鳞放回锦囊中，挂到自己脖子上，然后看向喻文州和黄少天，笑着说：“少天文州，要麻烦你们帮我个忙了。”
时间有限，叶修说得简略，但并不妨碍华南的正副外勤组长同时露出一副信息量过大接收不良的呆滞表情。
“不是，老叶你说清楚，你是龙的转世？”要不是看这家伙浑身是伤脸色苍白，黄少天真想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看看到底是叶修在做梦还是自己在做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早说？不对啊，龙不是没法转世的吗？你怎么确定的？”
“这些问题等以后我再回答你。”叶修苦笑，“你就说帮不帮吧。”
“说什么废话，怎么可能不帮！老叶你记住啊，今天你可是欠我和队长一个大人情，还有赶紧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听到没有！”
喻文州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几成把握？”
叶修笑了笑，没有回答。看他的神情，喻文州哪儿还能不明白，就算只有一成不到的把握，叶修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他没再劝阻，而是拿出一叠符纸，开始在叶修周围布阵。黄少天先联络了其他人，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水驹村，又来回奔波，将晕倒在祠堂附近的的村民们都妥善地搬运到安全地带。
一切都准备好后，喻文州和黄少天退到祠堂之外，面色凝重地看着叶修远远地冲他们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然后打开了乾坤袋。
暗金色的龙眼从乾坤袋中飞了出来，被叶修一把攥在手里。
龙眼被混沌动过手脚，吸收其中的力量后会有什么后果，取回力量后能不能解开龙鳞的封印，又能不能凭着龙鳞中的神魂碎片将周泽楷救回来……这些，叶修全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生总共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一辈子不豪赌这么一次，难道要等着将来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了，再在午夜梦回时懊恼万分？
后悔这两个字，可不在他的字典里。
叶修轻轻一笑，安然阖上眼睛。
以他为圆心，极寒的妖气转瞬铺开，冰霜挂上他的眉梢眼角。周围的青石砖地面上迅速结了一层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并开始向叶修身上凝结。
喻文州布下的阵法在阴气冲击下开始运行，阻止阴气外泄，让冰层不断融化又结成。叶修盘腿坐在冰阵中心，整个人僵硬不动，面色青白，以黄少天的眼力，竟看不出他胸口的起伏。
“我靠老叶，你可得撑住啊！”要不是因为答应了叶修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靠近，黄少天早就冲上去了，这会儿在外面急得团团转，“队长队长，我们就没有别的能做的事吗？”
喻文州和他一样担心，但是叶修的情况史无前例，只怕换修道界任何一个资深前辈在这儿，都和他们俩一样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
时间无情流逝，眼看着留给周泽楷的时间不多了，叶修仍是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就在黄少天按捺不住，想冒险靠近查看时，喻文州忽然一把拉住他：“少天等等！”
只见叶修脸上的冰霜缓慢往下剥落，仔细看去，竟是一片青蓝色的鳞片浮了出来，将冰霜顶落。
很快，更多的鳞片出现在叶修脸颊和手上。寒霜消融，化为蒸腾的的水汽，模糊了男人的身影。在氤氲水雾中，青蓝色的鳞片爬满了叶修的手，锐利的尖指甲从指尖长出。龙眼在他变成龙爪状的双手间滴溜溜转动，然后忽然停了下来。
和上一次吸收龙骨中的力量时一样，叶修正在做梦。
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地俯在地上痛哭的人族修士们，轻叹一声。
画面一转，他又到了云雾之间，巍峨耸立的群山直入云霄，气势恢弘，令人望而生畏。叶修轻松地掠过陡峭的岩壁，直到一处平缓的山脊处，早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等在那儿了。
“龙君。”老人依着人间的礼数，对他长揖行礼。
叶修化为人形落到他面前，将手中抱着的蛋交给老人，又递给他一片龙鳞。
“您这是……”老人看看睡得正香的凤凰蛋，再看看龙鳞，一脸困惑。
“我的天命将至，不能再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了。所幸他已无大碍，再修炼个百来年便能化形。至于这龙鳞，”叶修淡淡一笑，“时机到了，自然可解，就让他随身带着吧。”
天机不可窥探，更不可泄露。老人不敢再问，妥帖收好龙鳞，眼看叶修恢复龙身，腾云驾雾即将离去，忙道：“龙君且慢！”
“嗯？”
“这孩子单名一个周，既在人间长大，只怕将来还要回人间去，还请龙君为他起个人间的名字。”老人笑道。
“嗯，既然与我龙族有缘，就叫泽楷吧，周泽楷。”
声音未尽，青龙的身影已然消失。从此，人世俗名总与火有关的凤凰族里，多了一只名中带水的小凤凰。
叶修缓缓睁眼，此刻他的眼睛正与当初莫强提供的龙眼照片一模一样，像金色的海洋泛着粼粼光泽，青蓝色的星云盘旋其中，仿佛见证了八荒六合的变迁，因而深邃无际。
这双眼睛看到的，已不再是单纯的人间。阴阳两界在视野里重合，正如当初周泽楷可以用神魂保护开天眼后的叶修的灵识，半身为龙的叶修飘到空中，将锦囊里的龙鳞取出，伸向那无数围绕着他缓慢旋转的火焰光云。
“小周。”
随着这声呼唤，片片光云突然像被风扬起的雪片，蜂拥而至，在叶修双臂间汇集，生机勃勃地跳动着，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叶修……”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回应。叶修“嗯”了一声，那人影状的光云骤然变亮，然后徐徐缩小，变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叶修手心。
叶修精气耗尽，再也无力支撑，抱着掌心的小小光云落回地面，身上的鳞片尽数消失，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每道伤口都在往外沁血。
“老叶！”遥远的某处传来了黄少天焦急的喊声。
叶修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眼双手间昏迷的金红色小肥鸡，彻底失去了意识。
TBC
用粗长弥补更新慢，最近卡文卡疯了（跪。
在磕cp的夹缝中保持更新真是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