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香橼路86号就驶入了一列车队。院子里停不下，几辆厢式货车只能停在路边，一群人有条不紊地将一些设备仪器从后车厢中卸下，一一运进老洋房中。
为了方便仪器和人员上下，原本只够一人通过的地道已经被拓宽成两米见方的洞口。方锐靠着临时加固的栏杆，好奇地往深处看。阴凉的微风中，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不过须臾，那人就从地洞中飞了出来，稳稳落到地面上。
方锐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满头问号：“你的御风符呢？我去老叶，别告诉我你现在连符都不用就可以飞了，讲点基本法好不好？”
叶修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好像快上来的时候掉了。”
方锐给了他一个老大的白眼，抖抖手中的资料：“在这儿说？还是上楼？”
“上楼吧。”
香橼路86号正是颜光远埋下的老洋房，如今被无偿出借给特管局，作为连环阵的研究中心，楼上的书房和卧室等等也变成了华东办事处的临时办公和休息地点。叶修轻轻打开书房的门，晨光透过雅致的拱形木窗，洒落到窗边的贵妃椅上，在补眠的俊美青年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道漂亮的光影。
听到响动，周泽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叶修走近。方锐就站在门口，愣是没能分到他的一个眼角余光，不由得瞅了眼自己，他没用障眼符啊？
周泽楷的视线就黏在叶修身上，跟着对方转了一圈拉上窗帘，又回到自己身旁。叶修弯下腰，帮他把盖在身上、滑落了一半的大衣拉好，又掖了掖领口，低声说：“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叫你。”
“嗯。”周泽楷闭上眼，半张脸埋进衣领，又睡着了。叶修顺手帮他拨开搭在眼皮上的刘海，然后才转身回到门口。
方锐眼尖，认出周泽楷身上那件大衣分明是叶修的，顿时眯起了眼睛。
这两个人，怎么好像有问题？
“我们去隔壁吧。”叶修带上门。
“小周怎么了？”
“下面阴气太重，法事要连着做上一个星期，小周就提议他来。”叶修点了根烟提神，周泽楷忙了一宿他也跟着熬了一宿，“一晚上就弄好了，但妖力消耗得厉害。”
“怎么不去卧房睡？窝椅子上多不舒服。”方锐随口问。
叶修没回答，因为这理由实在不好说出口——周泽楷当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执意要跟着他。叶修在书房整理资料，和冯宪君视频报告，他就窝在贵妃椅上睡觉，还把叶修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给薅进了怀里。
这小子，自从醉酒那天开始，是越来越会撒娇了。偏偏叶修久居上位，习惯了照顾包容他人，很吃这一套。于是周泽楷愈发得寸进尺，企图心表现得明明白白，脸上却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还动辄变身小肥鸡，碰瓷式地往叶修怀里扎。
虽然他们俩谁也没有说破，但彼此都对眼下的暧昧胶着状态心知肚明，甚至乐在其中。
叶修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果然一想到某只凤凰，那里就有可疑的弧度。
方锐落后他一步，看着叶修那心不在焉，明显不是在思考工作的侧脸，真想马上把魏琛提溜过来，一起讨论讨论。
不过八卦归八卦，正事不能忘。方锐跟着叶修进了隔壁的小书房，把资料递给他，一边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我说了吧，我这敏锐的直觉值不值得一个五星好评？第一个怀疑刘皓的是不是我？一查一个准！”
资料没几页，就是一份两年前外勤组的一份旧案卷宗。有居民报警，说连续几天晚上从隔壁，也就是香橼路86号，听到了奇怪的响动，窗户里还有白影飘过，而房子早就空置好几年了。案子后来被转到了华东办事处，派了两个外勤组成员去调查，其中一人正是刘皓。
结案报告是刘皓写的，案犯是两只刚进城还未办妖户口的小妖怪，按规定被带回华东，登记办身份接受教育，就此结案。这种案子是与妖有关最常见的一种，因此谁也没有多加留意。
案发时间正是刘皓调任华中两个月前。方锐翻遍了华东所有卷宗，只有这一件与香橼路86号有关。
“你说得对，混沌和刘皓勾搭上已经很久了。他待在华东的最后两个月，因为要搬家还有办手续的缘故，实际在岗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当时华东一盘散沙，想混过去不难。”方锐掰着手指头算，越算越觉得这件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华中当时是重组的，我和老林刚走，唐昊新上任组长，华中处长又是出了名的老油条不管事。一群人哪个和刘皓都不熟，就算有什么异常，他们也看不出来。”
“既然两边的阵法都没检测出混沌的存在，那它和刘皓应该是共生关系。”叶修合上资料，往椅背上一靠，“心够大的。”
“可不是心大吗？混沌许的好处再多，他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来消受。”
修道一途，逆天而为，千难万险，不知多少人在修炼的途中失了道心，选择走捷径，投机取巧，大抵心里总抱有那么一丝侥幸——万一呢？
然而没有万一，一念之差，就注定了万劫不复。
刘皓和混沌到底是怎么达成了合作关系，叶修并不关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刘皓和龙眼找出来，修复地下的连环阵。
颜光远请的那位天师，竟然哄骗自己两名弟子，以阳寿为代价，利用阴邪法术和冥器，强行破坏了阵法的薄弱之处，将龙眼取了出来。却不想，这一举动大大损害了自身功德，他又遭到法术的反噬，虽然拍卖龙眼让他获得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巨款，却也因此早早殒命。
阵法被破坏的部分，修复起来倒是容易。现在的问题是，龙眼到底会在哪儿呢？刘皓至今下落不明，混沌又有什么打算？
回想混沌至今的行动，除了利用郑胜超布下的对自己不成功的杀局，似乎就没有别的了。如今看来，刘皓连龙眼都无法凭一己之力取出，B市的龙骨安然无恙。剩下的龙心和龙角，难道也要和龙骨一样放着不管？
到底是他们把对方的意图想得太复杂了，其实混沌根本还很虚弱，还是对方憋了个大招在后头？
方锐往沙发上一瘫，发出了郁闷的哀嚎：“有什么招就快点使出来，老吊着我们算怎么回事啊！”
“可不是吗。”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连环阵，剩下两个的位置应该更好推算了吧？”方锐问，“老叶，你有想法么？”
光是从已发现的两个来看，一个在B市，一个在S市，从地理方位上来说并不符合道教传统的布阵理念，调查小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书房一侧墙上正好挂着一幅华夏地图，叶修起身走到地图前，透过袅袅烟雾思考片刻，说道：“龙脉。”
“嗯？”方锐一跃而起，跑过来一起看地图，“龙脉那么多条，到现在也没有个统一的说法，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的？”
“直觉吧。”叶修实话实说，这念头是突然跳进脑海里的，但他隐隐感觉这便是正确答案。
“老叶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是人。”方锐斜了他一眼，随手抓起叶修的手腕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你是不是什么制作精良的仿生机器人啊？还是什么上古大能炼制出来的器灵？让我瞅瞅你这皮肤到底是不是人工的？”
“滚。”叶修笑骂道。
方锐正要说话，房门冷不丁开了，周泽楷抱着大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起来了？我们吵到你了？”叶修有些意外地问。
周泽楷没说话，视线落到方锐抓着叶修的手上，一双墨黑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那只碍眼的手不放。
叶修一看就知道他是起床气未消，但方锐不知道啊，而且周泽楷平时那么安静随和的一个人，这会儿的眼神真是让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一松手，那利落劲儿，好像叶修的手是只烫手山芋。
周泽楷慢吞吞地走过来，直到距离叶修很近才停下，改成默不作声地盯着男人看。
“呃，小周怎么了？”方锐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起床气，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叶修看了眼挂钟，“你是不是该出发去接文州他们了？”
“哦对，不然又该堵车了，我这就出发。”
方锐前脚刚出门，后脚门就在他身后气势汹汹地关上了，差点没直接拍到后脑勺上。
方锐：“……”
门内的叶修看着还在微微颤动的门板，也是一脸无奈。真的，五百多岁的凤凰，心眼这么小，就不合理。
某只小心眼的凤凰还紧紧挨着他，抽抽鼻子发出不满的气声，一双困倦的眼睛写满控诉，看得叶修忍俊不禁。
偌大一个房间，也不知道是哪块地板烫了脚，周泽楷非要挤着叶修，叶修也就顺势让他推着，直到屁股挨上实木书桌，退无可退，两个人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视野里全是对方的身影。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叶修习惯性地帮周泽楷整理睡得乱翘的头发，声音温柔。
周泽楷的目光跟着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打转，喉结滚动，哑着声音喊：“叶修。”
“嗯？”
“你陪我”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青年脸上，叶修哪儿看不出来。正要义正辞严地拒绝，就见眼前熟悉的光芒闪过，一只小肥鸡从天而降掉进他怀里，团起来舒服地“啾”了声，闭眼秒睡。
叶修：“……”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