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十二月，秋日的最后一丝温暖仿佛烟消云散，南方阴冷到骨头都哆嗦的冬天一下子就逼近到眼前。这天恰好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下寒风阵阵，叶修搓了搓手，快步跑进华东办事处。
办公楼里有暖气，上个楼回到办公室的功夫，身上的寒气已经散了，一双手却还是冷冰冰的。叶修脱掉外套，抖着手接了杯热水。他将杯子捂在手心里，结果不过半分钟，杯口的热气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一杯水竟是从滚烫降到了常温。
“哎，别的没什么，这可有点头疼。”叶修放下杯子，自言自语道。
上次雷劫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这四肢冰凉的毛病就是自那以后有的，隔三差五便跑出来发作一次。叶修自查过，应当是雷劫帮身体吸收了龙骨的力量，体内阴气过重导致的，不是什么大毛病。
平时不影响日常生活，他就没太放在心上。不过等会儿要和冯宪君还有两边调查小组开会，到时免不了要操作触屏，手指不便有些碍事。
当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而好巧不巧，那办法这会儿来敲门了。
“叶修？”
“小周快进来，”叶修叫道，“来得正好，快快。”
周泽楷开门进来，见他哆哆嗦嗦地搓着青白的双手，忙关好门走到叶修面前，张开手掌彻底包裹住男人的双手。
一股令人舒畅的暖意从肌肤相贴的部分源源不断地传进四肢百骸，叶修惬意地叹了口气，顺着力道往周泽楷身上靠，眉眼弯弯地夸道：“小周真厉害。”
周泽楷抿了抿唇，表情却有些不高兴。叶处长仗着自己十项全能，自个儿切完脉大手一挥说没事，连药方都没开，好像阴气过重和长痘痘一样，放着不管过两天就能好。
这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不上心呢？周泽楷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十指连心，指尖僵硬的感觉渐渐消失后，叶修浑身舒坦，再看周泽楷垂着眼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拿热乎乎的手心去贴他的脸：“说了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周泽楷怀疑地瞅着他，透亮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你最好有”。
这双眼睛是真的会说话，叶修乐了，改贴为捏：“走了，该开会了。你来找我是不是就为了这事儿？”
脸颊软肉被别人拿捏，周泽楷却一点儿没有反抗的意思，艰难地点点头，怎么看怎么乖巧。
调查小组来了一个星期了，这一星期里叶修一直连轴转两头跑。临近年底，各种年终审查报告评级，还有各处的人情往来，如今又加上了个连环阵，叶修是忙得脚不沾地。
要搁往年，忙过头了可能哪天少吃两餐都想不起来，但今年有人妥妥帖帖地照顾着他，忙里偷闲的时候还可以逗逗小凤凰，或者撸一把小肥鸡，叶修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偶尔，就比如现在这样，当他全然放松地和周泽楷待在一起的时候，叶修也会想，以后就一直这么下去真的挺好的。
他揉揉青年的脸，正要抽手，周泽楷却忽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背，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近距离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满满的炽热迷恋包围淹没，叶修不禁走了神，也不知想到什么，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猛地回神：“对了，开会开会。”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平板就往外走，背影看起来隐隐有些狼狈。
周泽楷跟在他身后，悄悄翘了翘嘴角。
楼下的会议室里，人已经到齐了，与总局的连线也已接通，大伙儿正在闲聊。叶修一进门就对上了冯局长光亮的脑门，笑道：“哟老冯，今天气色不错啊。”
“那是，进展这么顺利，我高兴啊。”冯宪君乐呵呵地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等事情结束，补贴、假期全都会安排上，让大家好好休息。”
“咱们现在开始？”得到冯宪君的同意后，叶修把平板接上大屏，点开资料，“新杰，你来说吧。”
张新杰依言起身，将连环阵中的某个阵法放大，说道：“之前我们就怀疑，这个阵法在连环阵中起到了定位的作用，如果能分析出这些上古法书暗合的方位，就可以推算出其他三个连环阵的位置。现在多了一个样本，基本可以确认，剩下的两个连环阵，一个在西偏西北，一个在华南。
“考虑到两个连环阵都出现在明末人口密集的地区，我们将范围缩小到了以下几个城市。另外，叶修前辈提供的关于龙脉的思路，我认为很值得参考。”张新杰手指轻点，滑出龙脉的分布图，将它与前一张范围图重合，“如果这个思路是正确的，那范围进一步缩小，X市和G市的可能性最大……”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两边的调查小组不时交换意见，气氛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冯宪君的助理突然出现在镜头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冯宪君立刻道：“让他进来。”
讨论默契地停了下来，大伙儿面面相觑，就见一人跟着助理匆匆进来，一边将数据导入系统，一边说：“半个小时前，L市的火车站监控拍到了刘皓。”
自一个多月前刘皓失踪后，特管局就再也没有关于他下落的任何消息，这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连银行卡的消费记录都没有留下。
修士确实有许多方法可以规避天网，但相应的，特管局也有一系列措施来预防这种钻漏洞的行为，对在职、离任和退休的特管局员工，这些措施尤其有效。所以刘皓迟迟没有被找到，不少人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被灭口了，没想到人却突然在千里之外的L市出现。
从监控录像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刘皓从画面上方的电梯上下来，穿过出站大厅，一直走到下方的大门外。他全程脚步自若，既没有警惕地东张西望，也没有做任何伪装或掩饰以躲避摄像头，几乎就是大摇大摆地暴露自己。
奇怪的是，除了这个摄像头，火车站内以及周边的其他监控就再也没有拍到他，甚至连他是从哪一列火车上下来的都无从得知。铁道局方面配合提取了票务记录，同样一无所获。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刻意被这个摄像头拍到似的，叶修想。
显然，大部分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有人率先发问：“他想引我们去L市？可是L市根本就不在我们划定的可能范围里啊，他去那儿是打算做什么？”
L市地处西南，位于三省交界处，原本只是个县城，近二十年发展起来后才成为地级市，属于省内人基本听过没去过，外省人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名不见经传小城。
就像刚刚发言那人所说，L市不大可能和连环阵挂上钩，刘皓消失一个多月后在此处出现，必定有所图谋。可他到底是干什么去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叶修总觉得监控中的刘皓不太对劲，有种无法形容的违和感。他将监控反复播放几遍，随即陷入沉思。
冯宪君等了等，还是没忍住问：“叶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叶修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刘皓清晰的正脸，斟酌着说：“我觉得这不是刘皓……”
经验丰富的冯宪君赶紧抓起水杯旁的药瓶。
“……他可能是混沌。”
助理连忙拧开保温杯，冯宪君吃药喝水一气呵成，然后按住了闷痛的心口：“马上通知华南办事处，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
叶修和周泽楷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对冯宪君道：“有需要的话，我和小周随时可以出发。”
华南办事处就在G市，眼下又要分派人手去找混沌，又要在G市内找连环阵的线索，还要处理年底的诸多事务，恐怕捉襟见肘。喻文州已经在订机票了，准备今晚就回去。
冯宪君想了想，说：“那你们俩这几天准备着吧，注意养精蓄锐。”
被这个突发情况一搅和，会议草草收场，连叶修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那真的是混沌，只怕刘皓的魂魄是凶多吉少。而混沌如今有了身体，是不是意味着它不复当初帮助郑胜超逃跑时的虚弱，开始逐渐恢复了？镇物缺失又破损的连环阵还能封印它多久？
接下来几日，不断有消息从华南办事处传来，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刘皓又在天网监控里出现了两次，但等华南的人赶到前，他就再一次失去踪迹。从监控的轨迹看，他似乎是要进入山区。
西南一带地形极其复杂，如果真的让他进了山，再想找到人就越发困难了。
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叶修关掉内部联络群，看到周泽楷发来的晚安信息，催他早点睡，还连发了几只肥鸡表情包，也不知道是哪儿弄来的。
叶修笑了笑，回了句晚安，便按掉手机躺进被窝。
刚闭上眼，心口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根细细的线，一头牵着他的魂魄，另一头远远地伸向远方，连接着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叶修疑惑地起身下床，手按住胸口，感受着那种奇怪的拉扯感，一边慢慢地原地转圈。等确认了感觉最强烈的角度，他停了下来，开始计算自己的面向方位。
是西南方。
这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不等他细想，窗上忽然传来熟悉的敲击声，叶修一愣，快步过去拉开窗子，果然是周泽楷。
“小周？”
周泽楷跳进屋里，从衣领中拉出随身携带的锦囊，将里面的龙鳞取出递给他。
青蓝色的龙鳞一如既往的美丽，在月光中闪烁着流动的光泽。叶修接过来，却发现它不是上次触摸时的冰凉手感，而是在发着热。
叶修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周泽楷，后者轻轻点头，说出了叶修的猜测：
“是龙眼。”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