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牵手的感觉是十分新鲜，且奇怪的。
这不是周泽楷第一次牵他的手，然而上一次距离太久，叶修又太狼狈，光顾着咳呛进气管的咸涩海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海底松散的沙地，一边还被海浪三百六十度呼呼地拍，哪儿还能有什么更深刻的感想。要不是周泽楷紧紧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岸上走，不会游泳也不适应大海的叶修不知要花多久才能走完那短短的几米米。
他的手泡了半天海水，早已冰冷起皱，周泽楷的手也一样。他几乎感觉不到青年的温度，只有那毫不松懈的力道，和周泽楷身侧漂在海面上，被他捞着走的西瓜救生圈一起，完成了叶修生平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同性牵手的经历。
……虽然当时叶修觉得，在周泽楷心里自己估计和那个红艳艳翠生生的西瓜救生圈差不多，属于松手就会被海水卷走的零战斗力。
这一次，叶修就想的比较多了。从“这小子真不老实”“小周居然套路我”到“我是不松手呢还是不松手呢还是不松手呢”，他一路思考着，每每不自觉地要拉开和周泽楷的距离，被牵住的那只手上就隐隐加大了力气，传达出抗拒的信号。
叶修继续用余光瞥他。周泽楷走路的姿势和叶修截然相反，抬头挺胸身形端正，目不斜视。除了耳尖一抹已成深粉的红晕，颌骨处隐约可见绷紧的肌肉，还有微微潮湿的手汗，实在看不出青年此刻在紧张。
明知身后的视线充满看八卦的意味，叶修却突然心痒了——反正他们是已婚，闪一下又怎么了？
念头刚转过，手就跟着动了，他拽住周泽楷的手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来。青年本就是小心地牵着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叶修拉近，半米不到的距离迅速缩短，直到叶修的肩膀轻撞上周泽楷的锁骨，脸更是靠近到能数清彼此睫毛。
“哎哟！”杜明小声尖叫，迅速抬手捂脸，同时分开手指瞪大眼睛看着前面姿态亲密就差一个按头的二人。
周泽楷原本还算平静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心跳如鼓，视线游移，结结巴巴地问：“呃……叶修？”
叶修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离得那么近，一侧头就可以吻到。周泽楷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多看，呼吸拂在男人脸上，叶修的睫毛敏感轻颤，笑意更浓了。
“不好意思，”叶修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带着几分无辜，“手滑。”
周泽楷：“…………”
青年一时连该先迈哪只脚都忘了，只是呆呆地被叶修拉着往前走，前两步竟然是同手同脚，第三步才一个趔趄改回来。
自觉落后他们数米的轮回众人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度假区依着一个平缓的山丘而建，中央是集各色浴场、娱乐休闲为一体的活动区，四周环绕着户外运动和休闲场所及从VIP独栋别墅到标准双人间的居住区。走进大堂，周围人流也渐渐多起来，轮回众人习惯性地拉好围巾压低帽子戴上口罩，叶修也借机松开了周泽楷的手。
周泽楷却不走开，只是挨着他站，默默地盯着他看。叶修移开视线，假装观赏墙上的马赛克装饰画：“干嘛？”
青年没作声，目光凝聚在他侧脸上，如有实质，没一会儿叶修就觉得那一片皮肤都不堪重负地痒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搓脸。他的手掌缩在外套里，就露出一段手指，揉脸的动作竟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身份证。”过了半晌，周泽楷才说。
要身份证就早说么，叶修心里嘀咕，在口袋里掏了半天也没找着，纳闷道：“不是你收着？昨晚行李是你收拾的啊？”
周泽楷歪头想了想，恍然：“……忘了。”这才转身去找方明华。
叶修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度假区服务周到，接驳小巴直接将他们送到别墅门口。别墅有三层，内设独立的厨房客厅和吧台，小院子里有露天温泉浴池，浴室里也供温泉水和大木桶，两间情侣卧室更是仿日式，在阳台上设置了可容纳两人的圆形浴缸，遮挡性也好，确保既可观赏到景致，又不会泄露隐私。
既是情侣间，自然是分给两对已婚人士，剩下的四人分别挑好房间，便各自回房放行李。叶修跟在周泽楷身后，东张西望，差点绊到突然停下的行李箱。
他扭头，见周泽楷正看着浴室方向，表情一言难尽。叶修好奇起来，溜达过去问：“小周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发现了。
叶修：“……”
叶修：“为什么没有墙？”
周泽楷：“……”
浴室和卧室的大床之间只有一道玻璃墙，还不是特殊处理过的磨砂玻璃，而是居心不良的透明玻璃，浴室里的一切一览无遗。
两人站在玻璃墙前，一个看着马桶，一个看着浴缸，神情木然。
好半晌，叶修才说：“小周，房间是你订的吧。”
周泽楷冤屈：“不是……”不是他，是这个世界的他，可不还是他么。
叶修还不死心，绕进浴室站到玻璃墙的另一侧，对着四边接口仔细打量，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帘子的装置，只能放弃，冲另一侧的周泽楷勾勾手指。
枪王乖乖走近老实站好，隔着玻璃乖巧讨好地看着他。叶修双手抱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手指在周泽楷嘴唇的位置轻点两下，又被自己这个鬼使神差的动作乐到了，眉眼一弯笑了出来。
角度关系，周泽楷并不知道叶修在玻璃上点的那两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男人突然低头笑什么。他只是安静站着，望着玻璃那一侧笑得眼角弯弯的人，心底柔软熨帖，觉得很快乐。
江波涛和杜明他们住在楼下的标准双人间，杜明起哄说要围观一下楼上的情侣套间，周泽楷和叶修这屋的门又大喇喇开着，四个无知小伙伴长驱直入，为首的江波涛突然连退三步，顺手带上门。
杜明险些被他踩到，敏捷地一抬脚：“副队，怎么了？”
“儿童不宜。”江波涛脱口而出。那两人明明隔着一道玻璃，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可周泽楷的神情还是让善于察言观色的江波涛下意识地选择了不打扰他们。
现在想想，这大概叫单身狗的自保本能。
杜明：“……”
吃过午饭，众人在后山溜达消食，准备一会儿去泡温泉。途中路过被人工绿化带隔断出来的吸烟区，叶修“哎”了声：“我去抽根烟，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周泽楷也跟着停下，叶修冲他摇手：“不用等我，很快的。”
周泽楷只得跟着其他人往前走。叶修快步走进吸烟区，一边在口袋里掏烟，打火机却遍寻不着。他四下扫了一圈，见角落里有一个年轻男人也在抽烟，对方正好抬头向他看过来。视线相遇，叶修笑道：“不好意思，能借个火么？”
男人点点头，把打火机递给他。叶修熟练地点上烟后还给对方：“谢谢啊。”
他没有和陌生人闲聊的兴致，便走到男人的对角站着吸烟。不一会儿，他敏锐地察觉得有一道充满审视和打量意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循着来源处望去，却是那个年轻人一直在看他，目光颇为肆无忌惮，连被发现了也毫无收敛。
叶修没有理会，按着平常的速度抽完这一根烟，把烟头按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离开。临走时，那年轻人的视线还粘在他的背上，蜘蛛网似的，滑腻粘手，让人不快。
他走出吸烟区，迎面看到周泽楷正双手插兜，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叶修一愣，快步走上去：“怎么回来了？”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叶修心里一动，知道他是不放心回来找自己，胸口一阵暖意涌过，破天荒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搓搓鼻子：“走吧？”
“嗯。”
两人并肩往前走，偶尔聊两句，却是谁也不急着加快脚步去追方明华等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和轻松。等他们回到独栋别墅，杜明几人已经拿好换洗衣物，跃跃欲试要去泡中心区的大型露天温泉。
温泉是男女分开的，方明华夫妻便留在别墅里泡私人温泉，剩下的人依然坐接驳小巴来到中心去，先分别在淋浴区洗了澡，这才换上泳裤来到室外。
寒风迎面而来，几人齐齐打了个冷战，疾步走下石阶。直到肩膀以下全浸进冒着腾腾蒸汽的温泉水中，大伙儿才舒爽地长出一口气：“水好烫！”
露天温泉区十分宽敞，成年男性在里面游泳都绰绰有余。这个时间在房里睡午觉的人居多，泡温泉的人寥寥无几。叶修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着，手臂张开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全身毛孔舒张，无比惬意。
他皮肤本就比别人白，这会儿泡在略显白色的温泉水里，更像是被牛奶抹过似的，光滑饱满，简直白得发光。周泽楷坐在他对面，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水下瞄，要不就盯着叶修的胸口出神。男人仰着头闭目假寐，带着水痕的锁骨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丝毫没有察觉青年的心猿意马。
周泽楷喉结不住滚动，实在坐不下去了，借口去拿喝的，匆匆溜开——再不走就要起反应了。叶修半天没等到他回来，困顿地睁开眼寻找青年的身影，却看到不远处的石壁前，有人正直直地朝这边看。
见他注意到自己，那人也不掩饰，干脆起身走过来。等他走近，叶修才认出是之前在吸烟区碰到的年轻人。
那人慢条斯理地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他长得还算不错，尽管洗完澡每个人都毫无发型可言，笑起来还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一种以为发现了同类，试探着接近、发出邀请信号的味道。
“一个人吗？”那人问。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