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这个直球来得突然，却在叶修意料之中。可是他有心理准备，并不代表他真的能够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角度，做出一个理智客观的回答。
喜欢这种感情没有实质。它没有质量，没有容积，没有体积，没有期限，更没有标准。到了什么样才能称得上是喜欢，叶修不知道。
他能确定的是自己对周泽楷抱有好感，而且这好感还在不断累积增加。他也能确定自己看周泽楷的眼光是带着别有目的的欣赏和企图的。
他更能确定，这份感情和周泽楷所抱有的，并不对等。
叶修有些犹豫。他满可以随意地说一句“我们试试看”，再用接下来的时间慢慢寻找答案。他直觉周泽楷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可是心底隐约有个声音在警告他，这大概不是周泽楷真正想要的，或者这不是他想给周泽楷的。
掌心传来青年略为急促的心跳声，扰得他不得安宁。叶修收回手贴在身侧，嗓子发哑：“小周，我……”
周泽楷突然往后退开一步，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他造成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青年冲叶修笑了笑，那笑容让叶修的心都揪紧了，接下来的话居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泽楷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安静地望着叶修。叶修迟疑了一下，把左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手被小心地握住，光从手指轻轻收拢的力道，就能清晰传递出主人的珍视。周泽楷专注地看着叶修，眸色温柔：“我……可以等。”
叶修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最终没忍住一声叹息：“你这小孩……”
“不是小孩。”周泽楷执拗地捏捏他的手，“回去？”
叶修心软了，也就任周泽楷牵着他的手，直到会被队友们看见前才分开。好在周泽楷自觉，没再贴着他坐，而是跑到一边自己打游戏去了。
孙翔和唐昊打了一晚上对战正有些腻，凑过来看周泽楷在玩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问：“周泽楷你笑什么？”
周泽楷无辜地抬头：“？”
“笑得很可疑。”孙翔评价完，又继续看他的手机屏幕，一点也没发现周泽楷有些紧张，心虚地飞快瞥了叶修一眼。
叶修正在和苏沐橙说着什么，没注意这边。周泽楷暗暗松了口气，赶紧端正一下翘起的嘴角，恢复平时的一脸正直。
心里却忍不住有个小人手舞足蹈起来。
叶修在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是个好兆头。叶修对他没辙心软，这更是周泽楷乐见其成的。
吸烟室里的告白确实是有些冲动了，然而现在看来叶修并不讨厌他的直接，反而因此默许了他跨过原来说好的普通队友关系的那条线。
叶修或许没有自觉，但周泽楷看得清楚，不管是因为年长也好，前辈也好，就像叶修平时总爱“倚老卖老”，张口就说比他晚出道的选手是年轻人，他对自己也有种无意识的纵容和放任。
他又悄悄地偷看了叶修一眼，微笑着低下头。
终于等到登机时间，呵欠连天的国家队总算上了飞机。X航的商务舱一排只有六个座椅，两两一个。国家队领登机牌的时候座位是随机安排的，这会儿就队内自由组合上了。楚云秀自然要和苏沐橙坐在一起，于是原本座位在楚云秀身旁的方锐只能在楚女王“你自觉点”的视线下灰溜溜地去找叶修。
“老叶——”
方锐溜到靠窗的叶修身旁，正要把背包扔到行李架上，就见最后进来的周泽楷站在正东张西望找唐昊的孙翔身后，沉默地看着这边。那视线凉飕飕的，比空调还要低上几度，和楚云秀的眼神如出一辙，冰冷了方锐想要巩固队友情的火热的心。
“自觉”的方锐扭头去找李轩了。
周泽楷满意地在叶修身边坐下，后者只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商务舱的座椅都可以调节成仅能容一人躺下的单人床，虽然狭窄，也比在座椅上枯坐十二个小时好。叶修在飞机上一向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飞机餐，就躺下闭上眼。
他睡得还算安稳，直到机身一阵猛烈的颠簸，他一头磕在扶手上，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窗外依然一片黑暗，机舱里是空姐沉稳的声音：“我们正在经过一段气流区，飞机会有一些颠簸，请乘客们系好安全带……”
叶修半阖着眼，伸手去摸安全带。他的手还在被窝里慢腾腾地寻找，就有人俯身帮他把安全带扣上了。
他睁开眼，认出是周泽楷，小声道谢。机舱内光线昏暗，尽管如此叶修还是能认出青年冲他抿唇笑了笑。
飞机在这时候又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机舱里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周泽楷半靠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被晃得有些头晕，赶紧乖乖躺回去。叶修不放心，伸手过来找他的手：“小周？”
周泽楷捉住那只手，十指交扣地握住。大部分人已经睡死，又有毯子掩盖，没人会注意他们。
叶修握着周泽楷的手，在渐渐平缓的颠簸中又沉沉睡着了。
他一直睡到飞机准备降落，空姐来提醒把座椅调回去才醒。这清醒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叶修马上又歪着脑袋昏睡过去，直到落地才睁眼。他靠在周泽楷的肩头，青年的身体暖烘烘的，鼻尖全是熟悉的味道。
叶修记得自己明明是靠着窗睡着的，怎么跑到小周这边来了……飞机还在滑行，经过一晚上长途飞行众人都是面色憔悴，周泽楷也蔫蔫的，眯着眼蹭了蹭叶修的脑袋。
叶修坐直身体，发现周泽楷还握着他的手。他动了动手指，青年便老实地放开了。指尖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手指正要撤走，叶修心念一动，突然追过去勾住周泽楷的手指，十指再次纠缠在一起。
周泽楷有些惊讶地望过来，叶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赶紧把手收回缩到毯子下，扭头看窗外。
青年看着叶修发红的耳尖，只能默默掩住翘得老高的嘴角，免得自己控制不住扑上去。
苏黎世正是大清早，气温只有十二三度，国家队一行人从机场出来都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叶修更是直接一个喷嚏就打出来了，忙拉开行李袋找出一件厚外套穿上。
参加世邀赛的十六个国家队被分别安排在两个酒店。主办方安排的大巴把他们送到酒店大堂，自有工作人员过来帮忙办理入住，分发房卡。叶修把行李留给方锐，转身就由许然和总局的工作人员陪同着去总部办理各种手续。
到了中午，气温已经升至二十多度，叶修被厚外套捂出一身汗，便脱下来拿在手上。或许是早上从机场出来受了凉，或许是主办方总部的空调实在太冷，或许是水土不服……这样那样的因素加在一起，等终于把该办的手续和需要参加的会议大部分跑完，叶修的脸色已经差到连许然都开始担心了。
“叶神，你要不要紧？”许然瞅着叶修苍白着一张脸，脸颊却是不正常的酡红，不安地问，“要不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叶修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身体也有些乏力，但是看看手上还剩最后两个表格，他打起精神道：“我还好，做完再回去吧。”
许然没法，只能继续跟着他。等到下午诸事完毕，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回酒店的车，叶修已经十分疲乏，靠在窗玻璃上闭目养神，连苏黎世充满风情的中欧街景都没心思看一眼。
国家队队员们休息了一个早上，下午有不少人跑出去溜达。周泽楷和孙翔也到附近闲逛，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就拍下来发给叶修。叶修人迷迷糊糊的没注意，许然却看到他扔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不时因为接到一条消息而亮起来。轻轻瞥一眼，全是来自周泽楷的。
他垂下眼，若有所思。
叶修回到酒店，正碰上苏沐橙和楚云秀两个姑娘收拾打扮好手挽手要出门。苏沐橙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对，急忙迎上来：“怎么啦，生病了？是不是发烧啦？”
“有一点烧，没什么事。”叶修冲她笑笑，“我一会儿让队医看看，你和云秀要出去就去吧。”
苏沐橙不放心，跟着叶修回到他的房间。同屋的方锐不在，苏沐橙趁叶修去换衣服，把被子先拉出来抖松，又等着队医来了给叶修量体温，一回头发现许然居然还没走，她有些惊讶：“小许还有什么事吗？”
许然摸摸鼻子：“我担心叶神……苏姐你不是要出门吗，要不我留下来照顾叶神就好了。”
苏沐橙还没说什么，叶修先笑道：“就是个感冒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许你也跑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吧。沐橙也是，云秀还在等你呢。我睡一觉就好，多大事儿啊。”
苏沐橙皱眉，听到队医说确实只是感冒，才略微放下心来，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不行，我要监督你休息。”
叶修失笑：“我又不会起来打荣耀，真的没事。”
苏沐橙哼哼两声，她知道叶修一贯这样，就是不想让她担心，也不看看他现在的脸色多没有说服力。把热水烧上，苏沐橙又回房去拿平板，顺便和楚云秀说一声不出门了。许然就静静坐在一旁，等水烧开了，先把冲剂泡好，端到叶修床边：“叶神小心烫。”
“谢谢，”叶修接过，手捂着杯子，客气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沐橙就够了。”
许然正要说话，叶修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见叶修想自己下床拿，许然忙说：“叶神别动，我帮你拿过来。”
“麻烦你了。”
许然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是周泽楷，突然有股冲动挂掉这个电话。他磨蹭了下，把手机递给叶修，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叶修接通电话。
“喂小周？嗯，哦我回酒店了。啊？不去了……嗯，好像有点感冒，发烧了……啊？不用了……喂？喂喂？”叶修拿下手机，瞪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无语，“这小子挂这么快干嘛？”
“谁呀？”苏沐橙正好开门进来，笑眯眯地问。
“小周。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大眼他们好像找到一个中餐馆……”叶修吃了药，一时还不困，坐在床上还想着翻翻他的战术笔记本，一看四只眼睛都盯着他，又笑了，“我真没事儿，一会儿就睡，你们不用陪着。”
苏沐橙才不理他，抱着平板坐到小沙发上，戴起耳机看电视剧。许然见再留下来不太合适，便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叶神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打开门，门外的人也正要抬手敲门，手差点扣到他脸上，两人都吓了一跳。周泽楷显而易见是小跑回来的，呼吸还有些不稳，见到许然只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急急忙忙地越过他跑进房里。
“小周？你怎么回来了？”缓缓合上的门里传来叶修诧异的声音。
许然脚步顿了顿，神色阴晴不定地离开了。
周泽楷一把抽走叶修手中的笔记本，语气是命令式的：“睡觉。”
叶修还保持着拿笔记本的手势，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岁小朋友。”
周泽楷把笔记本放得远远的，又把椅子拉到叶修床边坐下，手放在膝盖上，一副等着他躺下睡觉的架势。叶修没辙，只能老实地躺下，任周泽楷帮他仔细压好被角。
旁观的苏沐橙抱着平板站起来：“嘻嘻，好像没我什么事啦。交给你了小周，一定要好好监督他。”
周泽楷郑重地点点头。苏沐橙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间，关门时特意留下一条缝隙，侧着耳朵听门里的动静。
青年饱含担心的声音响起：“很难受？”
“难受死了，”她听到叶修哼唧哼唧地说，“头疼……”
苏沐橙抿嘴一笑，轻轻关上门。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