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修皱眉，“你是周家人？”

小孩儿不吭声，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神色来，很快又低头敛去了。

叶修见他不否认，心里也有了数。轮回军区和其他军区不同，内部军阀派系斗争十分严重。张氏和周氏掐了几十年，直接导致轮回军区十战九败，前几年更是被从八大军区中除名，联盟军区实力排名一直在中游徘徊。

一个在轮回军区贫民窟里流浪的周家人，这个简单的事实已经可以说明无数复杂的真相。然而叶修对这些毫无兴趣，他只关心面前这个跟小动物似的小孩儿到底要不要睡觉。

周泽楷犹豫了一下，抱起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坐到墙边把自己包裹好，再看着叶修，似乎是示意他自己就这样睡。

叶修知道小孩儿对他还有防备，也不多说，抽完烟，关灯睡觉。

周泽楷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少年，打算就这么观察一晚上，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他从小在周家就是备受欺凌长大，好不容易逃出轮回塔，又只能落脚于贫民窟，每天为了生存下去和无数人斗。让他相信一个陌生人会无缘由地亲切对待自己，实在太难。

然而一顿久违的饱饭，一个热水澡，还有一床温暖的被子，似乎腐蚀了他的意志。他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儿，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善意和温暖，再警惕也不免松懈。周泽楷睁着眼直到半夜，终于还是耐不住困意睡着了。

叶修又躺了半小时，确定小孩儿已经睡死了，才起身把他抱上床。小孩儿的身体一碰到柔软的床铺，就像猫一样伸展开来，熟睡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叶修帮他掖好被子，就在他身边躺下，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小孩儿的脸。

周泽楷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很好看，尽管瘦得下巴尖尖两颊没肉，仍然不减五官的精致清秀，注定长大了可以靠脸刷卡吃饭。

叶修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无法丢下倒在地上的小孩儿不管，就这么把他捡走了。明天他必须回嘉世，到时候这小孩儿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看小孩儿挺有主意的样子，或许未必愿意离开轮回？叶修不走心地想了想，翻了个身也睡着了。

第二天，周泽楷是被叶修叫醒的。他清醒得很快，只是对周遭感到不适应，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床上。床边的少年叼着烟，收拾妥当，看着是要动身了。

周泽楷跳下床，默默地看着他。

叶修说：“一会儿老板会把早饭送上来，你吃完就可以走了。住宿费和饭钱我都结清了。”

小孩儿欲言又止，叶修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便试探地伸出手。周泽楷没躲开，那只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再见。”叶修说完，离开了房间。

他出了旅馆，沿着大路慢悠悠地往城外走。走了不过十分钟，叶修突然停步转身，看着身后不远猛地低下头的小孩儿，勾起嘴角。

低头有什么用，哥还能认不出是你？

他拖着步子走回去，周泽楷还在低头看脚尖。叶修也跟着一起低头，看到小孩儿赤裸的脚上沾着的灰和泥，笑意又消失了。

他怎么忘了，小孩儿一直是赤着脚的。

哎，这小孩儿还是个死心眼的。要是他不回头呢？

“头抬起来。”

周泽楷听见少年说，声音很温和。他盯着那人的脚尖，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竟有点害怕看少年的脸。

叶修看到小孩儿的表情，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让周泽楷别再跟着他，这小孩儿一定就不会再跟来了。

少年故作老成地清清嗓子：“手伸出来。”

周泽楷疑惑地看着他，递出自己的两只手。他一路都不自觉地握着拳，现在掌心全是深深的指甲印。

叶修随便挑了一只，揉了揉小孩儿几乎见血的手掌，然后牵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先去买鞋，还要走很久的路。”叶修迎着小孩儿不解的目光，笑着说，“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周泽楷急急摇头。

“我叫叶修。”

对于叶修去轮回出了个任务，回来就带着一个小孩儿这件事，陶轩是不太赞成的。他一听到周泽楷的姓，眼皮就开始跳。奈何叶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他说只是报备一声，也不把周泽楷排入嘉世训练营，报告完任务就带着小孩儿回家了。

叶修在嘉世塔外有一套小公寓，是苏沐秋留下的。苏沐橙在寄宿学校念书，平时只有叶修一个人住。陶轩当然也表示过不同意，身为嘉世的核心和第一向导，不住在戒备森严的嘉世塔里，不安全不说，于军心也不稳，毕竟军队的精神领袖，得天天被人看到才叫领袖。

叶修的理由则很简单，如果苏沐橙突然逃课回家，看到家里蒙了厚厚一层灰，会很不开心的。

陶轩对这个借口哭笑不得，也知道叶修是打定了主意，他再说也没用，因此也就妥协了。叶修除了战时，平时都住在家里。如今他给苏沐橙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一下周泽楷的事，就把小孩儿安置下了。

周泽楷户口不在嘉世，不能上学，叶修自己也是个中途辍学离家出走的，还好有个吴雪峰还算军人里的知识分子，愿意教小孩儿学习。

叶修虽然把小孩儿捡回来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个教育法。周泽楷每天小尾巴似地跟在他后面，叶修开会出任务，他就在家里看书。叶修回来了，他就跟着叶修学战斗技巧，从枪械体术到战术，小孩儿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把被赠与的所有知识快速化为自己的力量。

嘉世塔的人都认识周泽楷，尽管没几个人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小孩儿很安静，总是沉默地站在叶修身后，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就点点头。

每每有人问叶修，叶神，你身后跟着的是谁啊？训练营的新兵？叶修就笑笑说，我家小孩儿。

只有这个时候，周泽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笑意来。

叶修根本就不担心他的面瘫，周泽楷在家里表情肌正常得很，会笑会皱眉会闹别扭，除了不爱说话这点大概是与生俱来。

每一次，叶修出完任务回家，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周泽楷一脸开心混杂着担心的表情，小跑出来迎接自己时，一身的疲惫都被小孩儿带起的微风吹飞了，让他不由得就抱住了冲过来的小孩儿。

只是小孩儿的个子在营养跟上之后窜得很快，一开始还是叶修把他抱在怀里，像抱宠物似的揉揉他的脑袋。没两年过去，周泽楷已经窜到和他一般高，反而变成他被少年有力的手臂环绕着，上下检查叶修是不是又受了伤隐瞒不报。

叶修自觉自己把周泽楷养得很好，身高腿长，帅得天怒人怨，拉出去能迷晕全嘉世的男女老少，连陶轩都来问过好几次，要不要让周泽楷加入嘉世正规军。

虽然周泽楷迟迟没有觉醒，大家都猜他可能只是普通人。但他毕竟是叶修手把手教出来的，又天资聪颖，几年下来，单兵作战能力已经胜过一般哨兵。

叶修知道陶轩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无非就是他总提的，军队物资需要民间赞助。陶轩看周泽楷外形出色，想把他捧起来，代替不愿露面的叶修出去应酬。

叶修自己不配合，更不会去勉强周泽楷配合。陶轩提了几次，见叶修的反应都很平淡，知道此事没戏，心里不免又添了不满。

这些事，叶修虽然不说，周泽楷却并非不知道。陶轩和叶修嫌隙渐生，他看得清楚。但他羽翼未丰，只能不甘心地处于被叶修保护的位置。

而这个别人看来早熟老成，高冷难以接近的美少年，在叶修面前却时常因为嘴拙说不过他，卖萌打诨装傻充楞一把好手，有三百六十种方法可以让叶修无法招架。

叶修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端端的一个小孩儿去了轮回，众星拱月一样的待遇，怎么话却越来越少，表情也越来越寡淡了？

难道黑暗哨兵真的跟传说中的一样，跟死神就隔着一条裤衩？不用向导调节五感，七情六欲都被自身扼杀了？

毕竟黑暗哨兵这玩意儿好几十年才出现一个，有的一个世纪都碰不上一个，实在是前例太少，无从考证。

然而不管周泽楷外在变得如何沉默寡言，淡漠得要羽化成仙，只有那每个月两次固定飞来的结合申请，在在向叶修诉说着青年的内心，依然如当年他离开时一样，从未改变。

就是个死心眼的小孩儿。

“点心大大，你是不是看错行了，你再说一遍？”

兴欣作战会议室，会议桌上堆着瓜果零食，以苏沐橙为首，一人面前一堆五香瓜子。咔嚓咔嚓的磕瓜子声，因为方锐念出来的最新通讯，整齐地中止了。

连本来无精打采按着PPT的叶修，都差点把烟灰落在键盘上。

“没看错，”方锐一本正经地说，“兴欣和轮回两军联合军演，冯主席特别指定的。”

“老冯是不是吃错药了？”魏琛张着嘴，“他本来防着周泽楷来兴欣，防得跟我们是病毒似的，怎么还指定联合军演？”

“而且还是在兴欣军区举行。”方锐点点头，扭头看叶修，幸灾乐祸地说：“老叶，你有什么感想？”

叶修没说话，安静地抽着烟。其他人看出不对，渐渐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只有苏沐橙重新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方锐一看气氛有点沉重，忙咳嗽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演习内容为边境防御演习，我们是红军，轮回是蓝军。演习导演组由联盟指派，时间定在下个月24号……”

他只挑了重点，说完又看向叶修：“老叶？”

叶修若有所思地按掉手中的烟，食指敲了敲桌面，对安文逸说：“帮我接老冯内线，要加密的。点心大大，剩下的你回头给我打个简报。”

说完，叶修就神情凝重地出去了。兴欣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严肃。

安文逸的通讯切进指挥室，给了叶修一个随机的安全密码。之后又是一溜确认身份的安全问题，等终于接通冯宪君，叶修也顾不上打招呼了，单刀直入地问：“老冯，联合军演是怎么回事？”

“呵呵，叶修啊，最近怎么样啊？”冯主席跟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笑呵呵地开始拉家常，“兴欣的大伙儿都好吗？”

叶修轻笑：“老冯，别跟我打哈哈了。我什么情况你知道的，这么多年你都拦住了，怎么到这时候突然反水？”

冯主席尴尬地笑了两声：“叶修啊，反水这个说法也太……”

“小周出什么事了？”叶修打断他。

TBC

果然要中二三了，下写不完（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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