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也发过那么一两次烧，每次都是吃了药闷头睡一觉，第二天就活蹦乱跳，连通知父母都省了。一个人生活让他自觉在生活方面已足够独立，不会轻易因病痛而软弱，更别说现在身居高位，向他人示弱更属于天方夜谭。
不知叶修那句“可以撒娇啊”到底打开了周总裁内心世界的哪个神秘开关，又或许人在单恋对象面前总会不可避免地怀着试探对方的小心思……
总之叶修头疼地发现，周总裁都烧到38度了，还非要和药效作对，不肯好好睡觉。
明明眼皮不时打架，堪堪要黏在一起了，周泽楷还是顽强地醒着，问叶修中午山体滑坡和下午剧组失联的细节。末了，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揪住叶修的衣角，烧红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还好没事。”
“是不是吓坏了？”叶修回忆起对方下车时惨白的脸色，心里软塌了一个角，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我们一下午都没信号，不知道真的发生滑坡了，还这么严重，要不也不会任老魏随心所欲拍了那么久。”
周泽楷摇头：“没事就好。”
绝口不提一路上的担心害怕。
他不说，叶修哪里看不出来，忍不住数落他：“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好好吃饭。小吴都和我说了，路上危险还非跑来干嘛，我们没事当然会马上通知你，大晚上的走山路多不安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家老头子能按着我和叶秋去给你父母下跪道歉信不信。”
周泽楷被他念得心头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引以为耻，反而缩在被窝里呵呵笑，露在外面乱翘的头发丝儿也跟着在枕巾上晃来晃去，颇有些熊孩子风范。
“到底睡不睡？”叶修无奈地问。
周泽楷其实已经很疲倦了，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总也舍不得闭上眼。他揉揉眼睛，回味着叶修那句话，大着胆子提了个要求：“想听以前的事。”
“以前？”叶修一愣。
“拍戏里，受伤，”周泽楷掰着手指，“意外，危险……”
叶修黑线：“你不好好睡觉听这个干吗？”
“要听。”熊孩子很执着。
叶修从来不喜欢卖惨，别说微博上发一个显示拍戏辛苦、博取粉丝安慰同情的自拍了，连采访问及类似的问题，也是三言两语带过。骤然被要求说这个，他还真有些犯难。
在周泽楷湿润的狗狗眼攻势下，叶修到底还是没拒绝病人这个小小的任性要求，在记忆里东翻西找了半天，才想起当初拍《却邪》时受过的伤。
《却邪》作为武侠片，吊威亚的拍摄必不可少。吊威亚的滋味自不必说，一天的戏下来，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腿根和腰部更是重灾区，青紫勒痕没有半个月消不了。其中有一场戏，需要叶修被威亚吊在悬崖边上拍摄，一个长镜头下来，导演总有某处细节不满意，不断重拍；还有一场戏设备出了故障，他差点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
这些陈年旧事，辛苦煎熬的部分早已被淡忘了，叶修说起来的口吻也是稀松平常。周泽楷却听得很认真——尽管这些，他早就在四处搜索叶修的新闻时知道了，却不妨碍他依然感到心疼难过，还有一丝淡淡的自私被满足的欣喜。
这些话，叶修应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吧……
在叶修平铺直叙的讲述中，负隅顽抗的周总裁终于抵不过倦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叶修松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好，便准备回房休息。不想刚起身，衣服上就传来一股阻力。他低头一看，熟睡中的周泽楷还揪着他的衣角，好像那一小块布料就够他心满意足地做个美梦似的。
抽走衣角倒是简单，更不会吵醒一个终于屈服于药效和疲倦的病人。叶修却犹豫了一会儿，就着原来的姿势又坐了回去。
反正外景地还得重新找，明天也没法拍戏，不需要早起，等杜明回来了再走吧……
叶修打了个呵欠，双腿放上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目养神个十分钟。
隔壁的杜明左等右等不见叶修回来，不能冒着被扣奖金的风险去敲门，又不能冒着同样的风险去睡叶修的床。他和吴启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在魏琛震天的呼噜声中讨论隔壁的进展，猜测叶修什么时候回来。
在这毫无默契的互相等待中，两边人都架不住疲劳，睡死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淡蓝色窗帘照进屋内，叶修被明亮的光线刺醒了，一动顿觉腰酸背痛。他茫然了半天，才想起昨晚陪着周泽楷就这么在椅子上睡着了，揉着僵硬的后腰缓缓坐直，视线先落到病人脸上。
周泽楷卷着被子侧躺着，像只巨大的蚕蛹，全身只露出鼻子以上，看起来面色正常，像是退烧了。
叶修拨开他汗湿的额发，将手背贴上去测了测体温。青年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下，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早啊，还难受吗？摸着好像没发烧了，我去拿体温计给你再测一下。”叶修说着，转身要走，手忽然被人抓住了。他疑惑低头，见周泽楷两只手捧着他的手发愣，神游天外，似乎正吃力地思考着为什么睁开眼竟然是叶修和他说早安。
他是在做梦吗？周泽楷眨了眨眼。偏偏叶修看出他还未清醒，耐心地等着，暂时没把手抽回来。
果然是做梦啊。周泽楷这下放下心来了，美滋滋地拿脸颊在叶修的手背上蹭了蹭，梦中的叶修似乎被他蹭得发痒，笑着问“干嘛呢，跟小狗似的”，语气里含着一点纵容和无奈。周泽楷心口一荡，整个人轻飘飘的，小声说着“喜欢你”，带着满腔言语无法诉说的爱意，在男人的手背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青年的嘴唇温暖干燥，贴上来时带着呼出的微小气流，热乎乎地拂在敏感的手背上，即刻便是星火燎原。短短的一瞬间，叶修从手指麻到了手臂，那股热度还在不顾一切地往他脸上、心口蔓延。
叶修迅速抽回手，轻咳一声。周泽楷仍是呆呆地看着他，表情渐渐从困惑变为迷茫，然后惊恐，最后羞耻欲死，咻地钻回被窝。
一百只土拨鼠正在周总裁心中发出尖叫：耍流氓啦！
叶修忍笑道：“行了，赶紧起来量体温。”
见周泽楷的烧果然退得差不多了，叶修这才回了房间，将杜明换过来。
吃过早饭，魏琛集合剧组人员开了个会。这次碰上意外，虽然大伙儿性命无虞，却损失了不少大件器材，外景地也无法再使用。剧组开机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投资商的钱堆出来的，禁不起拖延。所幸当初外景选景时还有两个备选地点，剩下的外景部分也不多了，魏琛打算尽快去新外景地开始拍摄。
昨天的新闻通稿出来后，应该会有不少媒体在今天赶到，摩拳擦掌地准备采访剧组，尤其是在人前消失了好一阵子的叶修，所以越早动身越好。
魏琛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角落的周泽楷身上。青年面带病容，看起来恹恹的，行事却不拖泥带水，点头道：“没问题。”
他嘱咐了杜明几句，就由吴启陪着先回房间了。关于这次的意外，轮回方面连夜赶了一份预估和补救方案出来，就算魏琛不来问，杜明今天也要趁早给他。两边一拍即合，马上开始准备动身。大伙儿风风火火地各自收拾不提，叶修把自己寥寥的随身物品塞进行李箱，想了想，去敲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吴启，声音压得低低的：“刚刚沈医生来看过，周先生吃了药，又睡下了。需要我叫他起来吗？”
叶修：“不用，我就来看看他。你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沈医生说最好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发比较稳妥，杜明还是跟着叶先生走，我留下来。”
“小周知道吗？”
“周先生知道的。他说他身体还没完全好，跟着剧组只会添麻烦，让大家不要顾虑他，明天我们直接回S市。”吴启说完，见叶修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机灵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留下周叶二人独处。
周泽楷睡得很熟，抱着一角被子，嘴唇微微分开，显出几分孩子气。叶修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拿过床头的便签纸和笔，画了一个顶着呆毛睡得流口水的小人，头顶飘着ZZZ，脸上还有两团谜之红晕，惟妙惟肖。
他又给小人画了一坨棉花糖一样的棉被，最后写了一行字，把便签纸对折，压到周泽楷手机下。
临走前，叶修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青年。想到剧组开拔，把病中的周泽楷留在这样一个条件简陋的招待所，他清楚地感觉到除了不忍和内疚，自己还有……不舍。
内心深处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叶修想把周总裁用被子打包起来，直接扛上车拉走。
睡梦中的周泽楷对此一无所知，等他睡醒已是下午，剧组早已离开。吴启下楼去找老板娘帮他准备些清粥小菜，周泽楷拿起手机正要给江波涛打电话，一张便签纸飘落下来。他歪头一看，顺手捡起来展开。
一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人，下面是一行熟悉的笔迹。
“祝早点康复，等你来探班。”
周泽楷捏着薄薄的纸片，在床上兴奋地直蹬腿，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总裁风范。他乐了好半天，又用手机对着便签纸一阵连拍，这才翻出钱包，小心地把便签纸折好，塞进内袋。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