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休息结束后，剧组补拍了几个特写镜头，今晚的拍摄就告结束，工作人员开始收拾片场。山里晚上雾气重，带不走的大件器材都要妥善裹好。兴欣人手有限，演员们全都上阵帮忙，周泽楷也挽起袖子跟着干活。
收拾完毕，一群人各自爬上车准备回招待所。周泽楷的车一向是跟在最后，司机正等着其他车先走，忽然道：“周先生，叶先生的车好像出了点问题，启动不了了。”
周泽楷正在回邮件，闻言抬头往窗外望去。叶修的保姆车一动不动地停在树下，片刻后司机下来，心烦地抓了抓头，一侧车窗降了下来，叶修低声问他什么。
“怎么了？”周泽楷下车走近问。
正巧杜明也下来了，无奈道：“好像是电瓶没电了。”
这辆保姆车是兴欣的老古董之一，还是陈果父亲在世时添置的，时不时就要出点小问题，司机早就习惯了，应对起来也熟门熟路。只是大晚上的在山路上碰到电瓶没电比较麻烦，司机提议把车留在山上明天再修，让叶修和杜明跟其他车拼一下先回招待所。
叶修拎着包下车，一抬头就看到周泽楷杵在面前，看他一眼，再看自己的车一眼，再看他一眼……如果青年背后有尾巴，大概已经呼呼地摇起了山风。
“叶神你就坐周先生的车吧，后勤那辆再塞个我和刘师傅就装不下了。”眼力见儿拔群的杜明接过叶修手里的包，直接塞进了SUV的后备箱，获得了周总裁一个“给你发奖金”的赞许眼神。
叶修：“……”
坐就坐吧，叶修干脆地爬上SUV。拍了一天的戏，他疲惫得很，歪在椅背上打了个呵欠，抬手想揉眼，被周泽楷眼疾手快地捏住了袖子。
“嗯？”
“手脏。”周泽楷从身后摸出一包湿巾，递给叶修。
刚刚收拾片场大伙儿都弄了一手灰，黑灯瞎火的叶修浑然不觉，周泽楷却留心上了。看着手中的湿巾，叶修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笑低声道：“犯规了啊。”
周泽楷没听清，茫然地看着他：“嗯？”
“没什么。”叶修擦干净手，后脑触到椅背，一阵困意从头顶浇下来。车里流淌着低低的音乐声，和着周泽楷在一旁富有韵律的轻敲键盘声，随着曲折绵延的山路起起伏伏。叶修越来越困，迷迷糊糊间诧异着自己竟然会在周泽楷面前放松至睡着，一边真的睡着了。
周泽楷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的呼吸和缓下来，摸出一个小靠枕轻轻放到叶修靠窗一侧的肩上，以免他被没完没了的弯道甩得磕了头。
夜里下山总比平时走得慢些，周泽楷却觉得这段路短得像一阵平地而起的风，一下子就消失了。戴他回神，车子已经停在了招待所前面，叶修还在睡，头歪在小靠枕上，嘴唇微张着，显出几分孩子气。
周总裁掏出手机就想偷拍，艰难地忍住了，正襟危坐地继续处理文件。见他没有叫醒叶修的意思，司机自觉地下了车，在一旁守着。
叶修睡得人事不知，连司机开关门的动静都没能惊醒他。直到模糊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闭着眼抽出来凑到耳边：“……喂？”
“喂你个头，老叶你大晚上的死哪儿去了，我都洗个澡出来了你咋还没回来？！”魏琛一边抠脚一边冲他嚷嚷，“你是不是被金主爸爸绑架了？”
车里太安静，魏琛的大嗓门清晰可闻，周泽楷嘴角抽了抽，委屈地低下头在笔记本上打了一串省略号。
“啊？”叶修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扭头正对上周泽楷偷瞄过来的视线，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敷衍道，“马上就上去了，挂了啊。”
他结束通话，讪讪道：“我睡着了？小周你怎么不叫醒我？”
周泽楷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害羞似的，又柔软地落回到他脸上，小声说：“……舍不得。”
被安全带勒住的心脏似乎突破了重力的限制，悠悠浮了起来，又像被小奶狗无限依恋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自己的手心……叶修张了张嘴，想说点义正言辞划清界限的话，忽然就卡了壳。
不爱说话的人大概都有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就像此刻青年清澈的眼睛里满满地写着喜欢，根本不用他再振臂高呼地喊出来，叶修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无奈地闭了嘴，心塞地发现自己的防线似乎被润物无声的攻势撬开了一点缝隙，抹了把脸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的顺风车，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周泽楷忍不住冲他挥挥手，随即意识到此举有损总裁风范，又不好意思地迅速把爪子收了回去。
叶修表情自若地下了车，背对着周泽楷搓了搓发酥的指尖，绝不承认自己被萌到了。
唉，敌人又有美色又会追人又会卖萌，简直属性全能，性向本就弯成蚊香的叶影帝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回到房间，站在窗边的魏琛扭头冲他挤眉弄眼：“啧啧啧老叶，你在人家车上做什么了，这么久才下来？难道是车——”
“注意素质。”叶修鄙视道，直接把脏袜子扔到魏琛脸上，被后者“呸呸呸”地嫌弃丢开：“你妹老叶，你这袜子多久没换了！”
“没你的内裤久。”
“屁！老子天天换！”
两人隔着浴室门对喷垃圾话，等叶修洗完澡出来，魏琛又把话题扯回周泽楷身上：“老叶啊，我觉得你迟早要栽周泽楷身上。”
“这有什么迟早，又不是你的头发，迟早要秃。”叶修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歪到床上看明天的剧本。
魏琛吹胡茬瞪眼睛道：“老夫一个玉树临风的青春少年，怎么会那么早秃头！不是啊老叶，我说真的，周泽楷这小子看着乖，心眼多啊，每次献殷勤都打着给剧组送福利的旗号，摆明了就是让你没法拒绝嘛。这么个温水煮青蛙的追法，你这种心脏的人啊——”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拿人家没辙。”
叶修吃惊地看着他：“老魏，你该不是吃醋吧？你到底暗恋哥多少年了？”
“滚！看到外面的电线杆没有？老子比它还直！”钢铁直男魏琛竖起中指，拿剧本扔他，“快点，小罗白天说的那段，你看看怎么改合适？”
掐不过几分钟，两个人又兢兢业业地看起了剧本，压低的讨论声隔着隔音劣质的墙板模糊透过来，杜明小声道：“叶神和魏导他们也太辛苦了，拍了一天戏，还要继续工作到这么晚，真敬业啊。”
开启疯狂工作模式的周泽楷头也不抬：“他一直这样。”
“当演员真不容易。”杜明想起晚上那场重拍了无数次的大戏，以及唐柔越挫越勇的眼神，忽然有些感慨，“唐小姐也很厉害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那么折腾也不喊累。”
周泽楷听杜明念叨了半天唐柔，分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杜明一头雾水：“咋了老板？”
同是天涯……周泽楷轻咳一声：“没什么。”
第二天天气不佳，一时阴云一时小雨，温度也骤降好几度。好在电影本身的氛围就是压抑惊悚，就是苦了剧组和演员们，只能抓紧雨停的时间拍摄，又被变了天的风吹得面色发白。休息时间，山下有人送了两大锅热乎乎的姜汤上来，一问是周泽楷安排的，魏琛就用手肘捅叶修：“看到没看到没，又来了，我们都是沾你的光啊老叶。”
叶修低头看新改的故事板，假装没听见。
到了傍晚，雨渐渐大了。开机之前魏琛雇了县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每天跟组，老人家说天气预报不准，晚上会有大雨，魏琛张罗着把一些怕淹的器材弄上车带走。叶修的保姆车被征用了，这回他和杜明唐柔戴妍琦等都上了周泽楷的车。
周泽楷的SUV依然殿后，最后到的招待所。天已经黑了下来，周泽楷先下了车，将第二排的椅背往前推，让后排的叶修下来。
地上一滩水洼，周泽楷伸手扶了他一把，正要松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一身黑的人影从阴影里直冲过来。
“叶修！”周泽楷脸色一变，一把将叶修拉到身后，迅速横过身体挡住他，双手挡在胸前，往前一抓，准备先把危险人物掀出去。
“哎呀！”那人见势不对，堪堪刹住脚步往旁边一跳，“怎么回事？”
“啊？”叶修还没反应过来，在周泽楷身后茫然道，“小周？”
其他人也傻眼了，呆呆地看着对峙的三人。直到来人摘下黑色的鸭舌帽，又摘掉黑框眼镜和黑色口罩，露出一张俏丽的脸蛋和一头柔顺的长发，惊讶地捂住嘴：“呀，你什么时候雇的保镖？”
正是苏沐橙。
叶修这下明白了，看着周泽楷目瞪口呆的侧脸，扭头噗的一声，没憋住笑场了。
周泽楷：“……”
他当然认出了苏沐橙，也知道叶修和她关系匪浅，表情顿时就有些尴尬：“呃……对、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叶修扶着他的肩笑得乐不可支。苏沐橙看看他，再看看红着脸低头找地缝的青年，福至心灵地一拍手：“哦，你就是那个小周呀！”
她上下打量着青年，好奇道：“咦，看着好眼熟呀，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泽楷已经快变成煮熟的小龙虾了，叶修才终于止住笑，问苏沐橙：“你怎么来了？来宣传？”
“来C市宣传，离你们很近嘛，就顺道过来探班啦，明天一早就回去。”苏沐橙吐吐舌头，“本来想冲出来吓你一跳的，没想到——”她歪头看着周泽楷，俏皮地眨眨眼，“哇柔柔！果果呢？已经上去了吗？”
“沐沐！果果应该在房间里啦。”唐柔跳下车，两个女孩子拉着戴妍琦，挽着胳膊亲密地上了楼。杜明早就找借口溜了，车旁就剩下叶修和面车思过的周泽楷。
叶修探头看他，笑道：“还不好意思啊？”
周泽楷刚刚的反应全是出自本能，不想闹了个大笑话，还差点把未来小姑子扔出去，整个人都蔫了，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夜色中红也变成了朦胧的粉，衬着他身上笔挺的西装裤和扣得严实的衬衫，有种蛊惑人心的禁欲和温顺，乖巧得要命。
叶修下意识地舔了舔莫名发干的嘴唇，想逗他的话不知怎的被咽了回去，转而在周泽楷背后轻拍了一掌：“谢了。”说着就进招待所了。
周泽楷呆了呆，反手摸到背上被叶修碰过的地方，那一片都发了麻，热得他忍不住解开两粒扣子，拉着领口扇了半天风。
隔天上午，到周泽楷坐上回S市的飞机时，这场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之后又直下了好几天。外景拍摄被耽搁，魏琛临时借用县城旧警察局拍了几场室内戏。过了一个星期，雨总算停了，剧组立刻进山，日夜赶拍摄进度。
周泽楷从回来后就连续出差，还飞了一趟国外，忙得脚不沾尘，好不容易回到S市，刚下飞机就被江波涛的一通电话定住了。
“小周？我发你的新闻链接，你先看一下。”江波涛的语调很平稳，却能听出克制的急切和紧张，“你先别急，我们正在联系县城当地有关部门，确认剧组是什么个情况……现在暂时联系不到杜明……”
江波涛后面说了什么，周泽楷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慌忙点开江波涛发来的连接，跃入眼帘的是一条山体滑坡的新闻。
“受强降雨影响，S省X县省道XX路段于今天中午11时左右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已造成3人死亡，14人受伤，另有30多人失联……”
下面配了许多高空拍摄的事故现场照片，触目惊心。
周泽楷脑中“嗡”的一声，身体晃了晃。手机脱手，重重砸到地砖上，钢化玻璃膜瞬间裂得粉碎。
那是叶修和剧组所在的外景地。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