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周泽楷和叶修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激素危向这件事。江波涛作为唯一知情者，看那两人相处起来依然亲密无间，仿佛矛盾从未存在过，也只能叹息一声，静观其变。

一般的重大军演，准备时间都在三到六个月。轮回和兴欣的这一次军演，鉴于兴欣还是个新军区，军演规模只能算中小型，不过要在三个星期里将一切准备充分，组织工作还是堆成了山。

轮回这边主力全是哨兵，兴欣则有三个向导，于是叶修理所当然地打着“哨兵无条件保护向导”的旗号，各种拒绝实地考察，每天只窝在指挥室里远程指导。

已入深冬，他只想待在有暖气的地方不挪窝，十分可以理解，轮回一方也只能无奈配合。没看他们的第一哨兵天天一回兴欣塔就往指挥室跑么？要不是看在叶修隔两天就安抚一下周泽楷，轮回军医对周泽楷每天的体检结果都显示激素危向稳定，没有恶化现象，轮回随队来的几个高层早就黑脸了。

然而不管叶修的借口如何光明正大，开会还是逃不掉的。军演只剩十天，各种筹备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一到下午更是让人昏昏欲睡。叶修熬了几个晚上写报告，实在是困，也不管一屋子坐的都是哨兵，掏出烟就点上了。

“我去老叶！”方锐第一个不能忍，“快熄了！”

叶修斜他一眼：“一根烟的功夫，你调个五感不就好了，废物点心啊！”

孙翔就坐在他斜对面，见状皱着眉喊：“抽烟出去啊！”

叶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你要一个身娇体弱的向导出去抽烟？孙翔大大，保护向导懂不懂啊！”

“身娇体弱？”孙翔对上叶修，那就是个炮竹，一点就炸，不点也炸。他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你哪里需要人保护了！”

联盟每年都有个军区间的模拟战，叶修在过去十年间不知道用精神攻击放倒过多少个联盟顶尖哨兵。联盟里能排得上号的哨兵，就没有一个没输过。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比如韩文清王杰希周泽楷，是扶着墙出来的，还有的人，比如唐昊孙翔，是被人用担架抬出来的。

叶修需要哨兵保护？不存在的。

“淡定淡定。”叶修看孙翔就跟看张佳乐似的，没事调戏一下心情就好，“今天没吃向导素啊？这么冲动，来，哥给你安抚下。”

他话语里满是调笑意味，说是安抚，还不如说是招猫逗狗，兴欣的人早就不给面子地笑出声了。孙翔必须不能忍，气得脸都涨红了，撸起袖子也不知是要冲过去理论还是真人PK。江波涛眼皮一跳，正要伸手拉他坐下，一旁本来静静围观的周泽楷突然开口：“不行。”

话音刚落，屋里的笑声整齐划一地停了，所有人的脑袋都转向了周泽楷的方向，连孙翔都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干嘛，张着嘴看着自家队长。

周泽楷有点茫然地看着其他人，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刷地染上一层粉红，低下头，下巴都快戳到胸口，只剩下一截红红的耳尖。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意味深长，视线从头顶隐约冒烟的周泽楷身上划过，落到他对面的叶修身上。

“老魏，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一片沉默中，方锐突然声情并茂地开口。

“因为你的哨兵牌钛合金狗眼也被闪瞎了？不要慌，老夫来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魏琛气沉丹田，猛喝一声：“老叶，回神！”

叶修一愣，扭头看他，注意到其他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看害羞的周泽楷看出神了，顿时也有点尴尬。不过他一向厚脸皮惯了，很自然地轻咳一声：“小江，继续。”

江波涛一贯的笑容有了几丝裂缝，干巴巴地继续下一个议题，心里只想着，哎，小周平时在外面那么个高冷酷炫的人设，来兴欣才几天啊，就崩得不要不要的了，心塞。

好不容易挨到开完会，方锐抱着一叠文件跟着叶修进了指挥室，笑得十分谄媚：“老叶……”

“干嘛？”叶修头也不抬。

“叶修大大，帮我表层安抚一下呗？”

兴欣的主力里只有方锐唐柔和包子是哨兵，平时早就适应彼此的信息素了。轮回乍一来了这么多未结合哨兵，哨兵又不像向导一样可以控制自己的信息素，领地意识还强，虽然两队人际关系没问题，信息素却有点剑拔弩张。方锐撑了几天，加上忙得连轴转，到现在终于坚持不住了，急需向导安慰一下他可怜的小心脏。

虽然平时叶修在方锐这永远都是“那个不要脸的老叶”大于“那个第一向导”，但是到了需要的时候，方锐抱叶修大腿从来毫不犹豫。他先屏着呼吸给叶修点了跟烟，又泡茶又捶肩的，还承包了叶修晚上的工作量，总算得到第一向导垂怜，示意他去一旁沙发上坐着。

方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坐下，等着叶修吸完烟，脚蹬地推着转椅滑过来：“闭眼。”

表层安抚对叶修来说太小菜一碟了，没几分钟，方锐本有些疲惫的神色就缓和下来。安抚结束，叶修的精神屏障撤走，方锐笑嘻嘻地正想说谢谢呢，忽然背上一寒，警觉地望向门口。

门没关，周泽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叶修不用回头，光是周泽楷现在铺天盖地充满侵略性的信息素，他都能猜到青年现在的表情。他怜悯地看了方锐一眼，拍拍他的肩：“你完了。”

方锐嘴角抽动：“老叶……”被黑暗哨兵这么盯着看，他压力山大啊！

“挨顿揍，多大事儿？”叶修漫不经心地扒拉着他的转椅回到书桌前，“赶紧走啊，训练场现在应该没人。”

方锐泪流满面，这俩为什么还不结合！他晚上必须和江波涛说道说道！

周泽楷还站在门口，示意他：“走？”

方锐十分不情愿地挪向门口，只盼着叶修大大示意周泽楷高抬贵手。谁知叶修只是抬头对他说了句：“早点回来，你还有一堆报告没写。”接着又对周泽楷说：“晚上出去吃？”

周泽楷开心地点点头：“会很快。”

什么很快？揍趴我很快吗？不要啊——方锐哀嚎着，就这么被周泽楷拎去训练场了。

一个小时后，换了一身便装的周泽楷重新出现在再次变成生化武器室的指挥室。叶修埋在一叠文件后面，人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飘起的烟雾昭示着他的存在。

周泽楷走过去，伸手掐掉他的烟，把椅背上厚厚的军外套到他肩上，然后才打开窗子散味儿。

叶修伸了个懒腰，起身先仔细端详下周泽楷的脸，确认方锐还算厚道，没往脸上招呼，便笑了笑：“没把人打趴下吧？哥还指着他今晚通宵呢。”

周泽楷板着脸，不点头也不摇头，摆明了还是不高兴。

叶修捏捏他的下巴：“这么点小事就生气。”

“不是小事。”周泽楷嘟囔。现在叶修身上还有方锐信息素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黑暗哨兵的嗅觉还是能敏锐地捕捉出来。他不喜欢。

周泽楷瞄了一眼走廊，这会儿是饭点，大部分人应该都在食堂，塔里静悄悄的。他不再犹豫，手臂圈住叶修的腰，把人搂进怀里，在他耳后深深呼吸。

叶修在他伸手的时候就把信息素的掩盖取消了。周泽楷闻着熟悉的味道，躁动的心绪逐渐平复，那种强烈地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终于暂时消失了。

“对不起。”青年低声说。

“这有啥好道歉的。”叶修毫不在意。哨兵对心仪向导的独占欲是很可怕的，每年光是未结合哨兵为了向导打起来的事就屡见不鲜。他倒是可以纵容周泽楷，就是郁闷了方锐，这会儿估计在跟江波涛倒苦水。

叶修的信息素只让周泽楷平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口干舌燥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叶修白皙的后颈，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仿佛可以看到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

叶修又瘦了，他想。同一时间，叶修的手也在他的背上摩挲：“小周，你是不是瘦了？”

激素危向也会对哨兵五感造成影响，不是太过敏锐，就是太过迟钝。如果味觉出了问题，更是直接影响食欲。

周泽楷摇头。他这段时间确实没什么食欲，但他不想告诉叶修。

叶修扳过他的脸，看了看他的眼睛，不满道：“又骗哥，看你眼睛就知道了！”

周泽楷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视线落在叶修唇上，似乎在说，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叶修忙把自己从他怀里摘出来，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外套上的灰：“走了，吃饭去。”

两人踱出兴欣塔后门，不远处就是小吃一条街，以前他们经常来吃宵夜。几年过去，不少店都换了新面孔，叶修两只手交叠，兜在袖子里，冲周泽楷努嘴：“还去那家？”

青年点头，两人走进热闹的烧烤店，在门口找了个位子坐下。

屋外冷，不过人少安静些。叶修点完菜，就缩在外套里跺脚。他一向怕冷，好在炭火点起来后很快就暖和了。

他们俩吃烧烤，一向是周泽楷负责烤，叶修只负责吃，几串洒着辣椒粉和孜然的烤串下去，叶修就开始冒汗了，一手举着串，扭来扭去想用单手把外套脱掉。

他的动作大了点，也没注意到店门开了，里面走出几个小年轻，其中一个被他的手肘打到了腿，顿时一声怪叫。

“不好意思。”叶修忙回头道歉。才是晚饭的点，那小年轻就已经醉得满脸猪肝色，竟然还找起事来了，一手拎着叶修的领子就把人往一边拖，居然一言不发就要打人。

叶修虽然是个向导，身体素质不如哨兵，但以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只凭手上功夫放倒一个普通人不过是一秒钟的事。那小年轻推搡着他，似是要把他扔到一旁的桌子上。叶修一只手举着烤串，另一只手捏住对方的手腕，正想一个巧劲把他摔出去，那小年轻已经被人按在桌上，头狠狠地磕在烤炉的金属架上，血一下子就溅开了。

“小周！”叶修这下连烤串也顾不上了，忙空了两手拉开他，“小周！”

周泽楷红了眼，叶修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他飞起长腿，把已经昏迷的小年轻和桌子一起踹翻了。

同行的几个也喝醉了，本来还笑嘻嘻地看热闹呢，突然就看自己的同伴被打趴下还见了血，一个个都吓得酒醒了一半，傻愣着，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叶修冲他们喊了一声：“快去医院！”然后也不管几个醉汉怎么手忙脚乱踉踉跄跄地扛起受伤的同伴，先转身按住还想冲过去的周泽楷：“小周！”

他展开精神屏障，屏蔽掉嘈杂的人声，手心贴着周泽楷火热的脸颊，平稳地说：“小周，看着我。”

周泽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瞳孔收缩，眼底黑得如同深渊。他目光散乱，心跳如鼓，眼睛却死盯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似乎还要追上去。

“小周。”叶修压低了声音，指腹感受到周泽楷飞快跳动的脉搏，精神屏障缩小，将两人包裹起来。

周泽楷僵硬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叶修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抓住时机放出精神暗示：“我没事的，别怕。”

周泽楷有些困惑，然而叶修的精神屏障里很安静，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只有叶修，还有他的信息素，这让周泽楷逐渐安心下来，眉眼间的戾气柔和了几分。

叶修不断向他投射精神暗示，总算把进入攻击状态的黑暗哨兵安抚住了。周泽楷也不管旁边还有多少围观群众，伸手紧紧地抱住叶修，不说话。

叶修任他抱着，手仍一下一下地抚着周泽楷的背，不由得想起下午开会时孙翔吼的那句“你哪里需要人保护了！”。

他是不需要人保护，不过就是有这么个死小孩儿，一看到有人要伤害他，就跟斗鸡一样冲上去了。

“叶修。”周泽楷低声喊他。

“嗯？”

“对不起。”周泽楷想到刚才的事，也有点后怕。他明明知道叶修可以轻易摆平那个小混混，可是身体在理智运作之前就已经作出了反应。他甚至没有对一个平民控制力道，如果不是叶修拉住他，或许那个人……

哪个军人手上没有沾过鲜血？可是它们不该沾平民的血，更不要说如果真的出了人命，会对叶修和兴欣造成多恶劣的影响。

“怎么又道歉了。”叶修失笑，“我刚看见了，那血是他脸上划了道口子，估计要断两颗牙，不会死人。”

“可是……”

“嘘。”修长的手指抵在青年好看的唇上，叶修微笑着小声说：“你永远不用对我道歉。”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TBC

方锐大大：江波涛你出来